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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村上隆工作坊（一）
Ch6
村上隆工作坊
The Studio Visit
上午九點零四分，東京威斯汀酒店（Westin Tokyo）內的情景跟東京所有的豪華酒店一樣，侍者站在紅色大理石地板上，不斷朝經過的旅客鞠躬。我上次在巴塞爾博覽會上遇見的布倫與波雙手抱胸兩腳立定，站在前門旁，他們透過臉上的雷朋太陽眼鏡打量著我。我比約定的時間晚到了幾分鐘，打過招呼後，我們展開了一日參觀計畫，去看一件重要的新作品。洛杉磯藝術交易商布倫與波，過去七年中一直在密切觀察日本藝術家村上隆（Takashi Murakami）藝術作品《橢圓大佛》（Oval Buddha）的進展。此刻它的外殼還有待披上白金箔片，但這尊預算足夠支付好萊塢小規模獨立電影製片所需的大佛，總算快要完工了。這尊十八英呎高的雕塑，此刻坐在日本西北海岸的工業城市富山（Toyama）一座鑄模廠中，等待人來謁見。
布倫用流利的日語對計程車司機說：「請到羽田機場。」我們坐的計程車是黑色的，外面乾淨得發亮，裡面的座椅則用傳統的白色蕾絲布套住。司機戴著白手套與口罩，看起來有點像小成本的生化恐怖電影中的龍套，但實際上，手套與口罩是日本患感冒或過敏症男性的必要裝備。他的座椅後面有一張說明，告訴乘客他的嗜好是：一、棒球；二、釣魚；三、駕駛。
波坐在前座，他還有飛行時差引起的不適與宿醉。布倫與我坐在後面。布倫旅居日本已經四年，他告訴我：「我非常喜歡講日語，它對我來說就像戲劇；我本來很想當演員的。」布倫的皮膚曬成褐色，鬍子大概一週未刮。他手指上戴著一個骷髏戒，據說有時會為他帶來好運。「席默爾說，我看起來像一個神經失常的電影明星。」他自我調侃地說，笑時露出一口白牙。布倫或許真可以在電影中擔綱領銜演出，不過波更像電影《謀殺綠腳趾》（The Big Lebowski）裡，由傑夫．布里吉（Jeff Bridges，二○一○年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得主）飾演的督爺（The Dude）。
洛杉磯現代美術館首席策展人席默爾，今天也會飛到富山。他主辦的村上隆個人作品回顧展（c MURAKAMI），將在四個月後展開，而《橢圓大佛》是這項展覽的高潮。布倫身子向前座靠近，半笑半埋怨說：「席默爾是四度壓榨。第一次是要我們為展覽贊助十萬美元；第二次是高古軒、裴若汀與我們合付了廣告費用。」他指的是村上隆的紐約與巴黎交易商高古軒與艾曼紐．裴若汀（Emmanuel Perrotin）。「第三次又要我們負責空運《橢圓大佛》，將它如期送到展場。還有第四次，他希望我們為展覽晚宴須用的桌子，出兩萬五千元。」他回過頭來對我說：「問波有關錢的事，那真是頭大，他最不喜歡花錢。」
波搖搖仍然靠在椅枕上的頭，語音單調地說：「席默爾不斷創造歷史。他有學術根基，也曾經舉辦轟動一時的展覽，錢都花得很正當，跟我們為製作《橢圓大佛》付出的錢相比，是九牛一毛。」波啜飲了一口礦泉水，然後抱住水瓶。「《橢圓大佛》對我們來說意義重大，不僅因為它是我們畫廊有史以來最大的預算支出。」布倫與波一九四九年開始經營畫廊時，還在畫廊後面兼營古巴雪茄生意，以支付畫廊開銷。即使他們一九九九年在巴塞爾博覽會的「藝術宣言」攤位上展出村上隆的作品時，他們還請別的攤位的人來幫忙搬，因為他們出不起搬運與裝置的錢。波繼續說：「看見這件作品的那一刻，情緒一定激動萬分。」
極其複雜但不孤芳自賞的大師
活著的藝術家舉行的首次重要回顧展，也是某種「蓋棺論定」的時刻；不僅對藝評家、策展人與收藏家而言是如此，對藝術家本人與代表他的交易商而言，也是如此。布倫認為，四十五歲的村上隆應該在外國受到「肯定」，一點也不令人意外。我們的車子經過一個電子標示令人眼花撩亂的十字路口時，布倫望著窗外說：「日本是一個同文同種的文化，不喜歡有人太過標新立異，他們會壓抑過度突出的地方。在日本，創作的地位低多了；藝術市場非常薄弱，也沒有一個像樣的當代美術館網絡，宣傳不是那麼容易。」
為了發揮最大的影響力及實踐個人所有的興趣，村上隆經營了一家名為「怪怪奇奇」的公司（Kaikai Kiki Co. Ltd），在東京與紐約聘用了九十名員工，公司的業務範圍，在他的代理畫商眼中，堪稱瘋狂。這家公司創造藝術，也設計商品；它是另外七名日本藝術家的經理人、代理兼製作，並舉辦展覽兼藝術季活動的「藝祭」（Geisai），有時也承包時尚、電視與音樂公司的製作工作。「怪怪奇奇」顧名思義是指「奇奇怪怪」，泛指一切令人感到新奇或不安的現象。
布倫說：「村上隆是一個極其複雜的人，但不孤芳自賞，而且也不來表面那一套。他的父親是計程車司機，但他自己卻有博士學位。他曾經策劃一項真正劃時代的三部曲展覽，探討日本的視覺文化。第三部分的展覽主題是「小男孩：日本爆炸性次文化的藝術。」二○○五年這項展覽在紐約的日本學社展出，獲得了數項榮譽。
村上隆最受矚目的委託創作設計，是為衣飾奢侈品巨擘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設計的皮包。二○○○年，該公司的藝術總監馬可．賈伯斯（Marc Jacobs）委託村上為該公司古老的品牌標幟（棕、米色的LV浮在花瓣與鑽石圖案上），尋找一個新風貌。村上設計的三款圖樣，後來全都被LV搬上了它的產品，其中一款是「多彩圖案」，在黑白背景上運用了三十三種不同的糖果顏色。這個圖案推出後大為轟動，成為LV的固定系列產品。村上後來反客為主，將這種多彩的圖案用在自己的一系列繪畫上。波表示：「村上的LV繪畫系列以後會非常重要，只是大眾現在還不明白而已。他們看這些繪畫，認為不過是枯燥的品牌宣傳，但這些畫裡充滿他開創的『超扁平動漫』（superflat）風。」村上隆所謂「超扁平動漫風」，是要泯除藝術與奢侈品之間、高雅與通俗文化之間，以及東方與西方之間的差異。
我們的計程車經過一條水圳時，在瞥見一個頗像巴黎艾菲爾鐵塔的紅白色「東京鐵塔」的一刻，我們請教他們兩位「畫商在工作坊中的角色為何」？
戴著米色球帽的波不滿地表示：「大家想到藝術家的工作室時，總是會聯想到波拉克在畫布周遭不停地走動。畫商其實像編輯或共謀者，我們協助藝術家決定要展出什麼與如何呈現，我們協助的是藝術的創造與製作。」波說完轉頭看了看布倫，然後又看看我說：「最終說來，我們是銷售以實物所呈現的象徵。我覺得我們與簽約的藝術家之間的關係，跟其他的藝術交易商比起來，誠實多了，可是我不便替人下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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