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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慢慢讀書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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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看過「速讀術」和「速讀法」這種書的廣告吧？我經常想，這種書對年輕人，尤其對小孩，不可能是好書。
這種書，大概是小時候到年輕時，都沒有養成讀書習慣的大人，由於某種理由不得不讀書了，所以才伸手拿起這種書來吧？
長大成人以前不常讀書的人，想要改造自己而做了一番努力，後來變成經常讀書的人，這種情形是有的。但是這種人，才更不會靠從「速讀術」之類書上記得的技術，在一定的期間讀大量的書，而是慢慢而確實地讀，在從今以後的一輩子，都真正以讀書人過日子，我想這樣應該比較好。
2
我讀到這樣的報導，有一位著名的新聞女主播，休息一段時間到美國的研究所去念書。她邊讀書邊把報告像寫信一樣寫出來。她寫說，每星期要把自己所學的新聞理論的大書，讀個五、六冊，寫成報告，在班上討論。
我並不認為她在說謊。不過，我想這才真需要「速讀術」和「速讀法」吧。美國也有這樣的書。不如說美國正是速讀的發源地。
我也在紐澤西的大學，正式開過課程。首先必須寫出一學期預定教授的內容，事先通知學生。為了準備這個，要先請教同事，到底該讓學生讀什麼樣的書，多少量。但總覺得那樣的量太勉強了，因此開始上課之後，到那位教授的班級去，得到學生的了解之後，也請他們讓我看他們所寫的研究報告。
這是一所認真的優秀學生齊聚一堂的大學，他們都很認真，學習意願很高。但是，在班上討論的學生，對於做為題材的書並沒有從頭到尾讀過。對這種情形我並不以為然。美國大學的出版部所出的專門書中，附有詳細的索引。我想大家似乎只根據這個索引，只讀班上可能拿來當作話題討論的部分。
以我的能力，就算持續一星期讀個不停，英語專門書最好是只讀一本。例如但丁的︽神曲︾是那週班上的主題，這個我很感興趣。於是我把自己所讀過的研究專書，認為有趣的點，疑問點，拿出來講，但理會我的只有教授而已。這個班上，事實上沒有一個學生想要成為但丁的研究者……
一面對照著讀幾本書，一面要在短期間裡調查事實和意見的話，索引很方便。但是，依賴索引的讀書方法，是只摘取自己必要的地方。實際上出社會做事以後的大人，可以因為需要，只摘取有用的東西來讀，應該會有這種情形。
但是，閱讀一本書，並不是只為了摘取其中的必要部分而已。應該是，自己全副精神完全投入書中，這樣閱讀才對。並不是說全部書都得這樣。但是，尤其是年輕時，如果遇到真正重要的書，就要這樣讀。使用索引只摘取必要部分閱讀的方法，更無法遇到能決定自己一生的重要的書。
我剛才寫了〈寫給孩子們讀的卡拉馬助夫兄弟們〉的文章。這是為了讓根據我的文章讀這本小說的孩子，將來長成青年長成大人之後，終於開始慢慢閱讀全本小說的日子預作準備而寫的。根據索引挑著閱讀，卻是自己關閉了有朝一日能從正面遇到那全本書的道路的做法。那是可能錯失掉多麼大的東西的不幸事情啊？我甚至覺得這樣很可怕。
3
年輕人，尤其是孩子，讀書時所應該採取的態度，是什麼樣的呢？我從自己的經驗有了答案。那就是．慢．慢．讀，這是讀書的真正好方法。雖然是簡單的答案，但為了做到，必須鍛鍊．能．夠．慢．慢．閱．讀的力量。要實際做到，卻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我自己就是一個會忍不住快讀的孩子。有一次母親問我，讀過的書的內容，我什麼都無法確實答出來。於是，這才發現書是必須慢慢讀的。
雖然如此，我還是會不知不覺就讀快起來，於是我下工夫找出訓練自己的方法。開始闆讀以後，因為內容有趣無論如何都會讀快起來的書沒辦法。於是我採取把會讀得很快的書和除非慢慢讀否則無法理解內容的書同時並讀，這樣的方法。
我還可以清楚記得，剛開始這樣做的時期，由於這種做法，使我遇到了新制中學二年生的我．被．欺．負的事情。
當時，我當作．慢．慢．讀所讀的書，也還記得。那是岩波文庫的《托爾斯泰日記抄》。其實連我自己都覺得很無趣的，可是既然開始讀了，總要想辦法讀完吧，我經常把書放在口袋裡。而且一有一點點時間就拿出來讀。但因為沒有趣味，所以只能繼續讀幾頁。就這樣只有短暫空檔的時候才讀這個，如果有比較充裕的時間，就讀有趣的書，我這樣做。
可是，我經常隨身帶著一本文庫本的事情，讓班上身材最高大腕力也最強的學生感到興趣。於是，上課時間開始而老師還沒出現時，就叫他的同伴讓我動彈不得，把文庫本從我口袋裡拿出來，大聲嚷著，
──還在讀這個啊！
不久，這種奇怪的．欺．負．事．件也傳到教職員辦公室去，有一位老師把我叫做．窩．囊．廢。我對查看我的書並抱怨一下的同學，並沒有生氣，但如果是把我的書丟到運動場的水窪裡的話，那我可就會跟他拚了。
比這欺負事件更令我覺得辛苦的是，從托爾斯泰的日記中選出來整理而成的這本小書，要讀到最後一頁真不容易。以中學生的程度，從過去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解讀力，好不容易才能理解，．對．了，．傑．出．的．人．就．是．這．樣．仔．細．觀．察、．深．入．思．考．之 ．後，．把．意．見．整．理．書．寫．下．來．的。我感到十分佩服。沒有想到，這本書也有小孩子都感興趣的地方。不過，當時我的眼光不知不覺就離開書本，又開始想起其他的事情了。就這樣，在連一頁都還沒有讀完之下，我又把書放回口袋裡。
讀著書時，又開始想起其他事情，自己也發現這是我的缺點。過了很久以後才開始想到，這雖然確實是缺點，不過也並不盡然是這樣，或許也含有優點，總之這是自己的性格……
我在讀書的時候，常會被文章中的一句話引誘。從正在讀書的，樹上自己搭建的小屋，抬起頭來眺望河對岸的森林，開始空想起來。
長大以後，我讀到外國文學家所寫的隨筆中有這樣一節。電車對面那一側的座位上，坐著一位少年，他讀了一會兒書之後，就抬起眼睛眺望窗外的風景沉思著什麼。然後眼光再回到書本上安靜地繼續閱讀，多麼好的讀書方法啊……
我的情況，不是去慢慢思考書上所寫的內容，而是在恍惚空想著其他的事情，不過我想或許也有一點像這電車上少年的地方，而感到很高興。
雖然如此，中學生的我，想要改掉自己．動．不．動．就．想．到．其．他．事．情．的．毛．病，曾經做過一番努力。我拿起紅鉛筆──當時的紅色和藍色鉛筆，筆芯容易折斷，因此我用得很小心──讀過認為重要的地方就畫線。
用紅鉛筆畫引線，可以在那個部分特別注意地讀第二次。．一．面．讀．第．二．次，一面往前進，這樣做很好。困難的地方，總能在腦子裡一點一點逐漸留下記憶。還有，書讀到後面時，前面是怎麼寫的，要重新回顧以前讀過的地方時，也覺得不麻煩了。因為可以靠著紅線立刻就找到，而且由於讀兩次，忍耐力也在無形中訓練出來了。
這忍耐力很重要。能以一定的速度閱讀外文書之後就會知道，就算有一兩行不太懂意思，也可以跳著讀過去。母語的日文固然不用說，就算是英文或法文也一樣，文章本身就有一股力氣，在你讀著之間把你往前推進。
電影的情況更明顯。思考周密所製作的電影，銀幕上故事的進行會有一股力量把你吸進去搭上那節奏往前推進。就算你覺得，啊，這裡搞不太懂，電影還是繼續演下去，對嗎？停一下，讓我倒片回去看清楚，能這樣做，是在錄影帶廣泛普及之後的事。
讀書要能讀進去，必須讀者這邊努力，而要讓讀者這邊的我們能確實讀下去，像運動競技場上教練的實力那樣，寫書人也要發揮實力。
於是，可以愉快且輕快地，就算多少有點摸不清什麼意思的地方，還是順著文章的氣勢，往前再往前讀。可是這樣讀下去時，到了某個地方，前面本來不太清楚的地方卻忽然豁然開朗，恍然大悟，全都懂了。就像攀登霧中的山路，瞬間晴朗起來，不但現在所站立的地方，連剛才攀登走過的霧中山路也能清晰看穿了，就像這樣。
覺得這裡不太懂，一面這樣想一面讀下去的時候──尤其外文書──這是幸福的例子。年輕時，我就經常嘗到這滋味。我讀過英文書和法文書，主要是小說。讀的速度漸漸快起來之後，覺得查字典太麻煩了。於是不查字典，就那樣以一定的速度邊享受邊閱讀。這樣做下去。
實際上，讀完以後，就知道那個部分原來是這樣啊。好像是這樣。等到語言能力再提升一點以後，這次不只是為了樂趣，而想更正確地讀懂這位小說家，再度閱讀時，會深深明白第一次的讀法有多麼含糊……
4
讀書要慢慢讀的自我訓練，是因為有時候真正想讀的書，如果不慢慢讀就無法掌握內容，這種情況有必要慢慢讀。
這種書因為讀得慢，所以不太能往前進。最不好的現象是半途而廢就丟下不讀了。實在太難，沒辦法繼續讀下去的時候，不妨把這本放進．過．一．陣．子．要．重．新．閱 ．讀的書箱中。然後，時不時再拿起來試著讀看看。
雖然相當困難，不過如果你覺得現在讀這本書很重要的話，即使時間很短，也要每天──這每天也是很重要的──去讀它，一點一點讀下去。當想到是在訓練自己耐心做到時，我甚至覺得「遲讀術」或「慢讀法」這種書，也有必要了。
所以我很想說，其實．慢．慢．讀．書的力量，才是小時候就該培養的，學習這種力量的時間，小孩子比大人要多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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