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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跳蚤
攻陷南昌是在春天。
打從修水河的渡河戰,我們日以繼夜地追擊。
到處都是盛開的油菜花,在油菜花田中迎接黎明,在油菜花田中目送黃昏。
天剛亮,陽光下一片鮮黃,睡眠不足的眼睛瞇起來,那是「還活著的」眼睛感到油菜花刺眼。天色昏暗時,那片鮮黃在夜空下反白,殘影一直留在眼睛裡。
身上就這套軍服,沾滿灰塵、汗水和汙垢,身上的裝備陷進肩膀,痛不可支,腳底長滿水泡。
我想喝水。想喝自來水。如果現在中彈身亡,裝在骨灰盒裡送回東京時,請幫我好好地在上面澆上自來水。
趴在田埂上,喝稻田裡的水。水中映著春日的天空,蝌蚪在游泳。
我只能凝視腳尖、默默地繼續走。
沒走幾步,又是一窪水。
猛然抬眼,又一大片油菜花田、湛藍的天空、蜿蜒前進的部隊。這是一幅美麗的風景。可是,裡面的每一個人都咬緊牙根忍受所有的困苦,忍受匱乏。在這美麗的人流中,我也身在其中。
這時,我感到背上有一隻跳蚤。如果中彈身亡,我的屍體會漸漸變冷。跳蚤一定會這樣說:「就是現在,咬他!」然後,牠會毫不留戀地離開我的身體,跳到另一個士兵身上。
然而,我對這隻跳蚤產生莫名的感情。這隻跳蚤一定是在某處目睹了戰友陣亡後才跟來的。我甚至想,我要竭盡全力、用盡耐性、努力把牠帶到南昌不可。
退伍已經兩年,我在茅崎的海邊旅館裡,絞盡腦汁寫著下部作品的劇本。
半夜被跳蚤咬醒,點著火柴在蚊帳中四處找尋,無端懷念起當時的美麗風景和投以感情的跳蚤。
一九四一年八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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