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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照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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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怎麼對妳說 日常即永恆 【蔡詩萍的40封浪漫情書】
我該怎麼對妳說 日常即永恆(蔡詩萍的40封浪漫情書) 【作者親簽版+限量贈品伊聖詩經典香氛+藏愛書籤】

愛情文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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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室逆襲之路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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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這樣寂寞(AK0058)

類別: 文學‧小說‧散文>愛情文藝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蔡詩萍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1年10月22日
定價:230 元
售價:182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32頁
ISBN:9571335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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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照序自序成英姝跋書摘 1書摘 2書摘 3書摘 4書摘 5



  楊照序

我希望我真的知道妳寂寞

◎文/楊照

如果沒有柏拉圖,蘇格拉底不可能成為我們今天熟知的「西方哲學之父」。也許蘇格拉底真的以那種奇怪特異的方式生存過,每天站在市場前面找人家辯論「什麼是善?」「為什麼會有愛情這樣一種東西?」,每天出門走路走一走就因為太過專注於自己腦中的思維,而不記得自己究竟要去哪裡,要幹什麼,不過這一切,我們大部分都是透過柏拉圖的《對話錄》才知道,或才獲得了最詳細、最真確的內容。

詳細,是;真確,有人不以為然。長久以來,許多人懷疑過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到底有多少成份忠實紀錄,蘇格拉底的言行,又有多少其實是柏拉圖自己的發明?這種懷疑不是無的放矢,因為歷史資料告訴我們:《對話錄》中,絕大部分與蘇格拉底有關的內容,都是在蘇格拉底飲下鴆酒死去之後,柏拉圖才動筆寫的。

事實上,如果蘇格拉底沒死,柏拉圖根本不會覺得有去記錄老師言行的必要。柏拉圖明白地告訴我們,《對話錄》之所以成書,因為在蘇格拉底死後,他常常會自言自語地問:「老師會對這個問題說什麼呢?」要尋找答案,所以有了《對話錄》。

換句話說,《對話錄》是一部懷舊追憶的作品。雖然裡面結結實實填滿了哲學思辯,可是在寫作動機上,柏拉圖的心情可能反而最接近寫《往事追憶錄》(或譯《追憶逝水年華》)的普魯斯特。他們都試圖藉著文字,把自己轉運回一逝不回的某個過去時光中,巨細靡遺地記載那一逝不回的言談、感受、光影、景物以及環境氣氛。柏拉圖和普魯斯特都對那逝去了的如此眷戀,因而用力用情捕捉,在寫作的剎那瞬間,中止了現實現在的自我意識運作,代換為另一個時間裡的另一個個體。

所不同的是,普魯斯特代換的是童年躺在床上等待暗夜悠悠流淌而過的自己,柏拉圖代換的卻是他曾經如此衷心熱愛與崇信過的老師蘇格拉底。

從這一點上看,柏拉圖的懷舊追憶,在難度上還要高於普魯斯特。兩個條件缺一不可,必須同時並存,才會讓柏拉圖化身為消逝於時間中的蘇格拉底成為可能。條件一是他不只熱愛、崇信蘇格拉底,他還得對蘇格拉底的生活與思想,充滿了永遠無法滿足的好奇。這樣的好奇心,才會讓他不斷探問:「老師會對這個問題說些什麼呢?」也才會誘引他提筆寫作。聽起來或許很弔詭,柏拉圖正因為無法完全理解蘇格拉底,無法完全掌握對蘇格拉底的記憶內容,所以有辦法滔滔不絕地書寫蘇格拉底。

另外一個重要的條件則是:柏拉圖必須具備「否定的能力」(negative capability)。這裡講的「否定的能力」指的是文學史上,由環繞著濟慈(John Keats )的《夜鶯頌》而開始其端的概念。在《夜鶯頌》裡,濟慈不只是以詩人的身分立場對夜鶯吟頌,詩中取的細節,濟慈索性否定了自我的意識感受,讓自己化而為鶯,以鶯之眼看世界,以夜鶯之情感受體會,不過詩的最後,卻又從夜鶯棲枝的高高所在,重新降落到詩人的平地上,帶點懊惱帶點無奈地承認:畢竟人永遠無法真正唱夜鶯之歌啊。

濟慈詩中的迴翔升降,感動了往後許多讀詩的人,也一再誘使大家去思考:我們如何化身為別人、別種生物、別個縹渺難定的意識的重要問題。我們幾乎可以這樣大膽地斷言:沒有化身,就沒有文學。文學家與其他不同行業的人最大的差異,往往就在他們不只能思考自己的想法、感覺自己的情緒,還能跨出自我,去觸探他者。

大部分的人,甚至包括熱愛文學、熟讀文學的人,終其一生沒有辦法成為合格的文學創作者。其中一個最難越過去的關卡,正就是「否定的能力」。否定自我,設想他人;甚至是否定自我,幻變為他人。一篇從頭到尾只有個人、自我,全從個人、自我出發的作品,很難成為文學。就算有一篇作品能夠到達文學的要求,持續以個人、自我立場寫作,也必然讓這位作者所寫的作品乾枯、單調,不可能提升到文學家的地位。

柏拉圖要追憶、書寫蘇格拉底,他必須變成蘇格拉底,他必須先否定柏拉圖身分與柏拉圖意識,才能把空間讓出來給他記憶中的、想像中的蘇格拉底。至少至少,他必須要像濟慈詩中詩人的聲音一樣,游移徘徊於柏拉圖與蘇格拉底兩種不同的存在間,時而以舞台邊的作者身分小心翼翼、苦惱探問:「老師會對這個問題說什麼呢?」;時而大剌剌站到舞台聚光燈下,化作蘇格拉底舉手投足;時而又退到既非中央亦非邊緣的某個灰暗地帶,充滿疑惑地問:「這一切到底是真實還是記憶?是過去還是現在?是蘇格拉底還是柏拉圖?」

這最後一個問題:是蘇格拉底還是柏拉圖?其答案雖然還是有歷史學家關心在意,不過對大部分讀《對話錄》的人卻沒有多大意義。因為我們讀到的,就是柏拉圖在懷舊追憶裡,在自我與否定自我間的不斷辯證對話,就是柏拉圖與蘇格拉底的無窮迷藏遊戲,這辯證對話,這迷藏遊戲是作品構成中的有機部分,我們永遠不可能同時閱讀卻又同時去拆解。

作為一個曾經過度被媒體塑造為「新好男人」的代表,蔡詩萍寫出這樣一本全是記錄女性感受、女性經驗的書,大概免不了要惹引來許多譏評與批判。

可以想見的,一定有人會質疑:蔡詩萍憑什麼書寫女性?你的男性身分,你的媒體角色,已經保障了你那麼大的發言權力位置,為什麼還要用這優勢、這霸權,來搶奪應該屬於弱勢女性的聲音呢?

可以想見的,一定有人會譏評:蔡詩萍在趕流行、在討好女性主義,在趕搭兩性越界的文化潮流,想要吸引更多女性的眼光。

蔡詩萍將要如何應對、如何回答這些譏評與批判,我不知道。但是作為一個認識蔡詩萍超過十五年,並且幾乎讀過他所有結集作品的老友,我在《妳,這樣寂寞》的寫作形式與內容,讀到非常清楚、明明白白是蔡詩萍的動機與用心。

蔡詩萍對女性有著太深太深的好奇,蔡詩萍對女性,有著太強烈太矛盾的認同與排斥。作為一個男性,蔡詩萍比我們同輩其他老友們,都更難抵抗女性特質的致命吸引,根本原因其實不在外界草率誤會的「花心」、「風流」,而在於他自我內在有股最強烈和女性特質呼應共鳴的力量。

一般「花心」、「風流」的人,很弔詭的,都潛藏著憎惡女人的素質。他們「花心」、「風流」的根本原因,是要以「征服」女人、不斷征服女人來作為自我建立的支撐。他們與所謂女性特質之間的關係,只是拿它作為一種世俗的通貨衡量尺度,越具有女性特質的人,在世俗眼光裡價值越高,越值得他們投資精神精力去追求,一旦「征服」了,得到的成就滿足也就越高。

我所認識的蔡詩萍,絕對不是這樣的。他是極少數極少數男性朋友中,真正會受到女性特質強烈召喚的。這種召喚的強烈,以及會在詩萍生命中製造的困擾,我只能以詩萍應該也很熟悉的韋伯(Max Weber)作品裡的宗教召喚(the calling)來作比擬。

宗教召喚可以是一種折磨人的經驗。這種召喚來時,你會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朝那個方向傾斜,然而那個召喚如此強大又如此霸道,它不容分說、它佔據一切,甚至要佔據你全部的生命認同。事實上,宗教召喚最可怕的地方在於它要你取消個體存在的一切意義,完全消解在宗教的超越性力量與絕對意義裡。

所以宗教召喚來的時候,只要具有較強自我意識的人,都會經歷劇烈的抗爭。並不是要抗拒召喚,而是試圖不被召喚吞噬淹沒,試圖在召喚的狂流裡保留住一個渺小但明確的自我。

宗教召喚還會帶來強烈的焦慮。沒有人能真正確信自己擁有了聖寵,甚至沒有辦法確定自己真正要去爭取、尋求聖寵。那種患得患失、那種困惑疑懼潮水般襲來時,幾乎是無可抗拒的。

然而卻又不能不抗拒。我所看到我所認識的蔡詩萍,經常陷入在與女性特質之間這種複雜關係的角力漩渦裡。他太愛女性、太愛女性特質,恨不得自己可以變身為女人,弄清楚含藏在女性特質裡所有神祕的暗示;然而他又不能變成女人,他沒有辦法放棄強大的自我意識,一種男性本質的自我意識,他沒有辦法全然屈服於那近乎超越性的召喚之前,讓召喚將他包圍消蝕。

於是他掙扎、於是他抗拒。於是他想盡辦法處理自己與他那麼喜愛又那麼好奇的女性特質間的激烈關係。

在詩萍平和、紳士的外表底下,我察覺、我看到,這樣一顆真純激烈的心靈。在我的理解中,《妳,這樣寂寞》是他長久持續與那女性特質召喚辯證對話、迷藏遊戲的一種新方式。

這次他把自己設想成為一個個不同的女性。藉著書寫一個個「妳」,他真正試圖去做的,是發揮「否定的能力」,代換上女性的心靈。他暫時中止了男性自我的運轉,去探問「如果是女人,會對這個問題說什麼呢?」

這樣的書寫策略,如果放在柏拉圖經驗的旁邊來比對的話,我們可以理解,實在是出自於對女人無窮盡、無法饜足的好奇。這些女性心情、女性經驗,由男性蔡詩萍來寫,和由女性自己發聲,有什麼不同嗎?最大的不同,就在那份好奇,就在那份試探,當他說「妳」,而不是用女性中心的「我」時,我們就聽到了那測探即好奇,以及好奇測探後面,其實是沒有十足把握信心的隱藏敘事聲音。

這部分解釋了蔡詩萍為什麼要選用游移、不安、極難掌握的第二人稱來撰寫全書。第二人稱使他可以保留好奇、猜測,第二人稱也讓他可以同時接近女性經驗,卻又與之保持距離。

蔡詩萍依然無法完全把自己想像成女性,所以第一人稱對他而言,太緊密、太貼近了。他不是個可以放肆玩弄意識的虛構小說敘事者,他始終是個有理有節的謙謙君子。可是他也不願只扮演觀察、記錄者的角色,所以第三人稱又太冰冷、太遙遠了。他要的是一個可以窺視、測探又可以傾訴的對象,一個與他保持完美若即若離敘述空間的「妳」。

蔡詩萍對待自己可能邋遢、可能粗心大意,然而他卻具備了最細膩的體貼能力。在某些靈光乍現的片段,蔡詩萍得以淋漓盡致發揮體貼效力時,他寫出了遠比《三十男人手記》更精緻的感覺,也寫出了比《妳給我天堂也給我地獄》更直截有效的情緒感染力量,因為第二人稱讓他暫時忘卻自我,卻又不至於強迫他放棄自我。這顯然是他和那致命的女性特質間,最適當最理想的一種溝通方式。

回到柏拉圖的例子吧。《妳,這樣寂寞》整本書始終問的就是:「女人在這種狀況下,到底會想什麼、說什麼、感受什麼?」熱愛女人、對女人徹底好奇的蔡詩萍,當他說「妳,這樣寂寞」時,他真正想說、他真正說了的,其實是「我希望我真的知道妳寂寞」,這才是最珍貴最特別的訊息。

至於這樣寫出來的內容,到底是蔡詩萍還是女人們的想法、說法與感受?那也像柏拉圖與蘇格拉底的關係一樣,分不清也不必刻意去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