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小故事(AI0070)
I Thought My Father Was God

類別： 文學‧小說‧散文>散文雜論
叢書系列：藍小說
作者：保羅．奧斯特 編選
       Paul Auster
譯者：景翔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2年07月10日
定價：260 元
售價：205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96頁
ISBN：9571336998

【搗蛋鬼｜上帝搭救｜兩個最愛｜媽媽的錶｜無法轉寄的信｜外婆的瓷器｜孤絕｜編序】

▼  孤絕

孤絕

在先母的遺體火化了一個禮拜之後，我父親向別人借來一部廂型車，把我們都塞了進去。我們坐在後車廂裡很便宜的海灘椅上喝著啤酒，每次車子轉彎轉得太快的時候，酒就會灑了出來。他開車把我們載到長島北端一處叫西原海灘的地方。那棟小屋是因為可憐我們而借給我們住的。我母親遭人殺害，留下我父親帶著六個十幾歲的孩子。

我們也習慣了風大浪大的海邊。我們夏天避暑的小屋就在大西洋邊，座落在昆士一個叫尼蓬西德的小鎮上，而我們很愛那個地方。但那個地方已經被死亡玷污了。六月下旬的一個夜晚，我母親在那屋子她的臥室裡被人絞殺。我們就算想留在那裡也不行。不停地有人開車經過、指指點點，而警方辦案人員的咖啡杯和採指紋的東西也把那裡搞得一團亂。

這個陌生人的小屋則是在長島灣，沙灘上沒有浪花和卵石，倒是一直有平凡的文明社會產物順水漂過，在水中默默地搖動。我那年十八歲，最小的莎拉才十二歲，而最大的是蓋比，二十歲。還有布蘭西是十六歲，馬克十四歲，以及十三歲的海潔。我父親五十一歲。他沒辦法給我們安慰，所以只給我們孤絕。

在到西原海灘來之前，我們是一群算相當快樂，偶而嗑點藥的平凡美國孩子，我們分享大麻，但不共穿自己喜歡的衣服；我們討厭彼此聽的音樂，卻喜歡彼此的朋友，在我們發現自己被憤世嫉俗的情緒、沮喪與酒精困在這棟小房子裡之後，一切都變了。

小房子裡所有的東西都是冷冰冰而濕黏黏的。有一種陌生的歡樂感覺，一些玩具和花花的墊子被明亮而光裸的燈泡和防風燈照著。我們從小生長在祖母和外婆黑黑的家裡，自己家裡也是黑黑的，所以大家對亮光都很敏感，我們關掉燈坐在那裡，只亮著我們的菸頭。我父親帶來了大批的酒，叫得出名字的各種各樣的酒，還有好幾箱的香菸，卻沒帶什麼食物。就這樣開啟了我們全家共醉的傳統。

喝酒並不能改變什麼，但那樣就有事可做，因而讓人覺得有所進展。誰都沒什麼話說。因此我們就坐在那個陌生人家的柳條椅上，喝著很烈的酒：琴酒摻通寧水，伏特加酒摻葡萄汽水，蘭姆酒摻隨便什麼，外面的街坊鄰居都很快樂。當時正是美國國慶前後，大家都在開派對。

第二天，我們到了海灘後方，四仰八叉地躺在放在沙丘和草堆後面的海灘椅上，讓我們的長髮和長腿、還有點著的萬寶路香菸曬在太陽下。在別人眼裡，我們可能是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其實我們都在沉思，想著心事。海灣像一個大而無當的游泳池。我們第一件事就是開始喝酒，因為那事看來像是個好主意。沒有人下水游泳。

我們帶來了一艘小船，在來時的半路上從廂型車頂掉了下去，差點打死了跟在我們後面的那個傢伙。那是我們這趟旅程中的一個高潮。在喝了幾杯酒之後，海潔和莎拉跟爹把小船拖到沙洲上，爹拖著她們往前走，他在風中俯身向前，像一個灰髮的巨人。水使他灰色的胸毛全都濕透了，而他寬大的短褲貼在他瘦削的屁股上。他拖著小船，滿臉痛苦的表情，好像那是他贖罪的苦行。兩個女孩子坐在小船裡，默默地舉著手裡的酒，瞪著我父親的背。

我們一直這樣地過著一個個艷陽高照的熱天和陌生的長夜。到了第四天，我一個表親來看我們，和我們一起曬幾天太陽。她聲音很大也很多話，在我們之間來來去去，像一架活動電視機，一直開著，你卻不想看，她說她覺得我父親也許不該讓兩個小女孩喝酒。我們聽了大笑，然後大家一言不發，有幾個開始哭了起來。她第二天就走了。

那時候是一九八○年，二十年前。我覺得很難相信是那麼久以前的事，因為我知道我們所有的人還像那時候一樣，來回漂流搖擺，在等著事情好轉而任由時光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