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鐘的眼睛(AA0055)
Under the Eye of the Clock : The Life Story of Christopher Nolan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大師名作坊
作者：克里斯多夫．諾藍
       Christopher Nolan
譯者：洪凌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0年04月18日
定價：220 元
售價：174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240頁
ISBN：957133121x

【序詩｜序｜書摘 1｜書摘 2｜書摘 3｜書摘 4｜書評｜導言】

▼  書摘 1

少量的蘆薈油

難道妳得將所有的大題小作，歸諸在一個殘障少年身上嗎？在他返回都柏林的班機上，約瑟夫．麥翰在座位上如此沈思著。現在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氣，開口要求娜拉幫他點一杯咖啡，以往他總是謝辭飲料，唯恐液體笨拙地流經他呼吸器官的場面，造成旁人的驚異觀視。「要喝紅茶或是咖啡呢？」林葛斯航空（Aer Lingus）的服務員如此詢問。娜拉回答說：「請給我們兩杯咖啡。」娜拉感到驚訝的是，以約瑟夫沈默的符號系統，他竟然表達出自己無聊到不怕在公共場合吞嚥飲料。他的母親感受到這新穎的勇氣，傾倒小口的咖啡到他緊繃的嘴裡。他心意堅決地將飲料逼下頑固的舌頭，讓液體直接流入胃部。他將頭顱倚靠在座位上，狡黠地從娜拉那邊移開，從棉質與羊毛製成的包包內扯出一條絲質手巾。

「嗨，起來一下。」娜拉以手肘輕推他。「看看底下，那就是愛爾蘭的瞳眸。」當他往下俯視，他母國的美麗海岸迎入他的視線，對一個困在男孩外殼的男子顯示歡迎之意。

約瑟夫滿載榮耀而歸，在機場迎接他的人計有他的父親——馬修．麥翰，以及他的姊姊雅微妮。由於他癲疾病造成的孤寂，大不列顛給予他精神上的食糧。自從他去了一趟倫敦，以時尚風行的姿態領取一座文學獎，約瑟夫顯得更為堅毅，尤其當雅微妮把剪報拿給他看，描述頭版新聞的標題——「罹患癲的愛爾蘭男孩獲得殊榮」。約瑟夫的心念轉回彼時的倫敦，當時他有幸與大不列顛的癲協會成員會晤。他們的心領神會以及接待他時運用的尊嚴，在在使他感到驚嘆。他們的深遠靈視使他心折，而且他們的堅定使他煩囂不堪的世界得到慰藉。

新聞媒體哄然喧嘩不已，每一家都爭先恐後，想要首先取得頭條故事，敘述一個身體殘障的人士如何在魯莽專家遍布、要求大量誠實的文學世界奪魁。約瑟夫端坐著，就讓娜拉以流利的姿態處理一堆如兀鷹獵食般的記者、廣播節目與電視台的工作人員，以及興趣高昂的劇作家。我將從這些好勇鬥狠的注意中得到什麼呢？男孩沈思著。他對著自己的家人投以關懷的眼神，留意到他們被侵犯的隱私，他們對於他充滿煩躁、猛點頭，創意十足且沈默的溝通方式表示贊同。他哀傷地坐著，奮力想表達他心碎的乞求——千萬不要讓他們把我弄成一個怪物。

憂傷足以摧毀一個心靈的創造實踐，所以約瑟夫索性隨波逐流，在他的能力範圍內先行觀察這些律動。他將自己的目前進展收錄於夜間的幽微冥思：

噢，好吧
截至目前我所成就的
你們以為是什麼
成就？
天殺的，難道我沒有盡力求生
當每個人都以為我已經槁亡
相同的差異
相同的運勢（丟擲樂透券）
氣態一般的生命
怯懦地靠邊而來
就在諸愚人的遊行
孤寂的鮮潤
不敢聲張呼吸
集結著迴旋不已
僧袍的湛亮
新穎的事物
虛無的蛾
空渺的聲音
被笞打的骨骼
格鬥而來的喜悅
光焰的廳堂
惡臭叢生的陳腔濫調
惡兆頷首
將時間延擱
隨機的意念筆記
流經叛離的男孩們
柏倫式半自動輕機槍開火
孤寂的高分貝
嶄新的冒犯
隨著愛的光照而點頭回音
透過乾槁的仙人掌
就在與世隔絕的關照

諸多欠扁的狗東西擺弄出清醒自制狀，好滿足他們的上位者，但是約瑟夫．麥翰卻讓大家見識到他酩酊搖擺的軀體，藉以豐富自身。世代綿延不絕，目睹著無數的殘障者被驅趕出境、烙下標記，在那個被他們的形貌所冒犯的世界中被視為廢料殘渣。他們之所以被看輕，在輕蔑中遭致挫骨揚灰，這一切的苛刻行止只由於他們不幸類似那些無用的、無法對自身愚蠢的正常性提出任何思索的人類物種。於是，當約瑟夫嚴峻地回顧往昔，他沈浸於普遍性的情懷；然而，理性從未得以抑制，只是不斷生產出新穎的狂笑伎倆。

正值約瑟夫衝破藩籬，書寫了創造性心智的沈思，他企近了普通人的世界。他無比渴求著溝通的渠道，但是無以計數的時光粉碎了他的乞求，他只能夠滋養著自己冥靈的法門，以及復仇女神所賜予的概念。

先知們不會被面具般的神色所著惱，然而，那些拿著腦部殘疾弟兄的口舌訊號來取樂的奸滑人們卻在約瑟夫的殘疾幼年時代，從他困窘的匍匐動作中篩取出某些安慰。如今，新的即時性思考在約瑟夫的心靈花圃中盛開綻放。不浪費任何瞬間，他以自身的座右銘信念呼吸著每一刻；詩就是他表意的法門，真實是他的銘記。某些被妥善存護的訊息引亮他寫作的通道，他嘗試解決環繞在壞餿成年時光的奧秘——雖然生來就腦部殘障，卻有著鮮少被認可的才情。他倚靠著家人，烙下自身的通牒：只要你們接受我之為我，我也就接受你被認可的模樣。

如是，一場戰役被啟動了。拔河的兩方分別是一位殘疾但清明的少年，以及那個清醒、充滿敵意、隱晦性蠻荒，以及偶爾閃現出悲憫的世界。

我是否攀登得上人為的山巒，約瑟夫質疑著。我能否跨越社會構築的那些藩籬？當我分明知曉自己比家人知道得更多時，可否要求他們充當我的後援？如今我知道，那邪淫昭彰的懷疑主義在我那繁雜憂傷的世界裡是如此猖獗。約瑟夫自問著，一個無法言語的殘障男孩究竟能幹些什麼？我的殘疾抹煞了我的共體心象，褫奪我的聲音，毀損我的微笑，並且阻隔我被當成個正常人的機會。

約瑟夫躺在他夜間的臥榻，一如往常，睡意點滴來襲，然而心智從未允許休憩中斷他夜間的沈思。他思慮著，要怎麼做才能夠克服我的瘖啞無聲，他沈吟於一種直截了當的可能，但卻深覺自己得找出一條通道，好跟那些屬於身強體健世界的少女少年溝通無礙。他來回翻轉於自身心靈內的巍峨巨人，追尋著古老與新穎的火車，尋索著人們從未知曉的終點站。他藝高膽大地對駕駛者下指令：帶領我到達無人可及之地，如此，當人們浪遊於孤寂時，我便可以捕獲他。然而，他不可能不明白，人們的記憶從未牢扎深植，而是類似於星幽體一般地飄搖浮動，羽翼自在伸展，目光炯炯於任何絕望的氣息；當他迅速矯健地挖除毒瘤，意圖洞穿孤寂的肉食兀鷹，他就可能受到損傷。成群的蛆蟲標定出朵力山淺灘（Dollymount Strand），成疊的意識堆疊於約瑟夫的枕頭。他深深知道，自己必須按部就班地企近預定的幻美終點站，否則會跌得很慘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