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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我不知道這是他自己杜撰的還是從別人那裡聽來的。可是加洋蔥油煎兒子這種血腥而殘忍的恐嚇,在我聽來,只有他那邪惡的父親才有可能想像出來。弗雷迪正要繼續講下去,卻被喚了進去。
我突然認為,我對他父親的懷疑也許不太確實,他肯定不至於如想像中的那樣,已邪惡到那麼極有造詣的程度,他缺少真正的專業惡棍的一些特徵。這一點完全可以看作是對他的良好期待,因為業餘惡棍多少還應該有點人性。
他搬到我們那幢房子一周後,就邀請我到他的房間去。他穿著節日的盛裝,雪白的襯衣領熨得很平整。
兩間小房裡塞滿了舊家具,都不具有特殊的價值,但多數家具是屬於上個世紀的,而近來人們往往花費大價錢去買上個世紀的東西哩。門邊,一個極不合適的地方,掛著一幅大油畫,畫上是一個立體派藝術的裸體像。
「瞧,這是畢卡索的。」他出口不凡,「糟糕的是他沒有簽名!」
「這決不是畢卡索的畫,」我立刻予以糾正,「從來就不是,將來也不可能是。」
這一糾正讓他難堪。「可是──可是,瞧瞧這雙手臂和大腿!還會有誰能畫它們呢,我問你?」
「任何人都能畫。」我說。
「可是,馬特吉塞克教授……」
「維杰爾先生!」我沒讓步並打斷他的話。他沒有在乎我的失禮,竟把我拉到屋裡,讓我看他收集的寶石。我不以為然地表示,我對寶石一無所知。然而這似乎恰恰鼓勵了他。他從寫字裡拿出一個帆布口袋(女人們到海灘去時常用這種口袋來裝防曬乳液和香脂),從口袋裡倒出約十二個小藥瓶,然後取出軟木瓶塞,把寶石擺放在桌上。
「瞧,這是一塊重十二克拉的真正的南非寶石;而那兩塊卻是人造的;那邊那塊藍寶石是從印度搞來的!」
然後,他又給我看了三塊紅寶石、一塊蛋白石和兩瓶裝得滿滿的波希米亞石榴石。一個瓶子翻倒了,寶石被撞得翻滾起來落到地上,當一個寶石碰上另一個寶石時,發出了清脆悅耳的聲音。他跪下去把它們撿起來,這時他的夾克衫向上縮到背上,我看見,他的襯衫底部有一大塊紅白方格布的補靪。
接著他又拿出他兒子收集的錢幣。這些錢幣都有條不紊地排列在一個厚厚的粘貼簿裡,粘貼簿外殼鑲嵌著一個銅版,上面刻有題詞:
弗雷迪‧維杰爾──硬幣集 贈給弗雷造以做生日禮物 父親
我幾乎感動了。
在最初的半年間,他至少一月來兩次向我提供點什麼東西。「麥斯特羅,瞧一瞧去,一個造詣很深的巴洛克藝術風格的耶穌基督雕像。怎麼樣,去瞧瞧嗎?這個雕刻品可是舉世無雙的啦!」
我很不情願地跟他上了樓。
「這是十九世紀的!」
「你真的這樣認為嗎?喲……你再仔細瞧一瞧那件長袍的褶層……」 他不再堅持,而是把我引到餐具櫃旁,給我看一個曾屬於皮柯洛邁尼斯家族的精心製作的銀盤。真正的十九世紀的藝術品。
下一次,他又叫我去看一個真正的哈馬丹(譯注:伊朗西部的一個城市)地毯。我一點也不知道哈馬丹地毯是什麼,我對地毯的無知與對寶石的無知是同等的。那張地毯收藏在底樓的樓梯下面,很大一捲,至少有四公尺寬、五公尺長。他打開地毯捲,讓我看看地毯正面,花花綠綠的顏色全被灰塵覆蓋了。
「嘿,怎麼樣?」他激動得滿臉通紅。
「髒極了。」我說。
「嗯,這個,」他對我的反對意見置之不理,「如果你看見過他們是怎樣收藏東西的就好了!可是,瞧瞧這個手藝!前半個世紀的。」吸取那個巴洛克的耶穌基督雕像的教訓,為了穩妥起見,他沒有說出是哪一個世紀。
第二天,我看見他把「哈馬丹地毯」拖到院子裡,把它掛在一個架子上。房客通常就是在那個架子上拍打他們的地毯的。它比我前一天看見它被捲在樓梯下時所想像的還大得多。然後他從花園裡拖來一根軟水管,開始把一大股水噴射在地毯上。
我站在陽台上,好奇地觀察他。當我看見地毯正發生著變化時,心裡十分驚異。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事,也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的事。各種顏色伴隨著污物從地毯表面被沖洗下來,就在我眼前,地毯漸漸地變成白色,被污染的水沿著地毯淌下來流到院子的地上。
我相信,這種清洗工作的結果同樣會使他大吃一驚。但既然已經開始了,他並不打算放棄。接著,那個巨大的地毯中央,一塊布脫落了,或者說,不是脫落,而是融化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終於關上水。掛在架子上的地毯變成了一塊中間有個缺口的淡白色破布。維杰爾先生抬頭望著我,無可奈何地舉起雙手,然後躲進屋裡。
這件事發生後不久,他買了一輛裝載五噸的貨車。
「你弄一輛貨車幹什麼?」我很想知道。
「噢,它遲早會有用的。」他回答說,「相當便宜,只花了六千。」接著他又補充說,「當然,另外還給了一點錢。」
有兩三天,人們都喜歡圍住那輛藍色的貨車。他不停地把貨車的帆布篷頂抬起、放下,再抬起、再放下,就像一個孩子似的,神采奕奕地坐在車輪後面。從那以後,迄今為止已兩年多了,那輛貨車一直停放在房子外面,輪胎慢慢地跑完了氣,藍色的塗層也慢慢地老化了。
就在幾個月前,他又買了一輛舊摩立思牌小汽車。「從英國大使館買來的,」他告訴我,只有那一次,我以為他講了真話。因為在布拉格還有誰擁有一輛舊摩立思牌汽車呢?那輛小汽車是淡綠色油漆的,裝有黃皮革的墊子,上面還有不列顛利蘭德的標誌。
「便宜得很,是嗎?」我問。
「僅僅三萬,」他驕傲地說,「去試一試用五萬買一輛,如果你能行的話!」
「我不會。我的意思是,我不會去試。」我真誠地說,「我將對能否買到備用配件而操心。」
「噢,這個!我只要給倫敦的老阿洛伊斯寫張便條,他就會給我送來我需要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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