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書摘 6
後來年歲漸長，我的心思花在追女孩子、夢想有天當選美國總統，還有其他標準的美國夢上。這時父親那簡單的信仰出現很多無法解釋的地方。當我問他為什麼猶太人、印度人和穆斯林要被火燒、下地獄；他不屑地回答：「如果你不懂，我也無可奉告。」他痛恨飲酒作樂，在我十歲時，他命我簽下一份終身同意書，發誓絕不能喝酒。我照簽不誤，但根本不曉得那是什麼，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在意（結果是因為我祖父，一個駕馬車送肉品的工人，在我父親小時候是個無可救藥的酒鬼）。
交女朋友這方面，我父親說我絕不能參加小學六年級的舞蹈入門課程。他說，聖經裡禁止跳舞。我媽對聖經有另一番見解，她說服我父親相信，我從舞蹈課學習社交禮儀、狐步舞或方塊舞步也不錯。然而每次我去上舞蹈課，父親還是搖頭反對。
突然間，父親的信仰無法為我解答任何問題。他要我「乖點」、「一定要娶基督徒」，但是無法自圓其說。他的沈默讓我覺得被拋棄了，我感覺我沒有父親，開始無依地漂流。
我試著理解「理性」，並在高中校報上宣稱「理性新時代」的來臨，我呼籲摒棄宗教和意識型態。因為我是總編輯，所以能如願把想法傳達出去。我和幾個朋友組成一個哲學社，每星期六晚上我們討論尼采和卡繆的思想，以及上帝的存在問題，還有追女孩子的方法。
後來哲學社不了了之，我索性解散它，另成立梭羅研究社，想要追求「真理」的人才可加入，計劃在校園一個閣樓上高談闊論。但我從來沒有為「真理」找出結論，甚至沒舉行任何聚會，會員除了我以外沒有別人。
大學期間到畢業後，我思忖十年，追隨一個又一個精神導師，但我經常很絕望，甚至一度有自殺傾向（我不在乎卡車把我撞扁）。但當我絕望到底時，我了解到父親留給我的是他的仁慈、關懷，以及神聖的可能。的確，「生命是神聖的」是我即將沈淪時支撐我的意念。
因為父親對耶穌執著而不可言說的熱情，我撐過來了。換句話說，1948 年那晚，傳教士比利‧葛拉漢對我們的影響不見得是愚蠢可笑的。我就是必須一次又一次去學習神的愛的真諦。
關於塔，在我覺得沒有父親的那幾年，從沒出現在我腦海中。直到那天我和朵利絲在克里斯帝山上，才浮現「沒理由的塔」這樣的想法。
也許那天，對於巴別塔（Tower of Babel）的記憶剛好從我記得的聖經故事中出現。「來吧，讓我們建造一座城、一座塔，它的頂端直達天堂。」《聖經‧創世紀》記載了巴別塔的構想。
巴別塔的建造細節以言語相傳，但它的命運則不是這樣。神不歡迎不速之客，祂讓原本語言統一的巴別塔工人，分說各種不同的語言，因此「他們才聽不懂別人講什麼」。工程草草結束，巴別塔也湮滅了。
在我徬徨的青少年時期，總覺得巴別塔不過又是一個虛構的故事，讓我這樣的孩子，對於那些自視甚高者的下場有所警愓。然而巴別塔不是捏造的，類似巴別塔的其他塔確實存在，比比皆是。例如亞述帝國和巴比倫的金字形神塔（ziggurat），它是拾級而上的金字塔型建物，頂樓神壇供人膜拜，通常供奉當時的神。
幼發拉底河（Euphrates River）下游蘇美地區烏爾城（Ur, Sumer）祭拜月神娜娜的神塔，是最早的金字形神塔，可能是日後其他塔的雛型。這座塔建於西元前 2100 年，估計大約高 21 公尺。但有如現今的摩天大樓，古代建築互相競爭抵達天堂的趨力也無法抵擋，一座座更高的神塔相繼誕生。
有關這些塔的訊息傳到〈創世紀〉作者那裡，他據此編出巴別塔的故事。而最高大的塔馬杜克神塔（Marduk’s Pile，譯註：馬杜克為巴比倫的主神、巴比倫的太陽神），由巴比倫國王尼布甲尼撒二世（Nebuchadnezzar II, 630?-562 B.C.）下令建造，到了〈創世紀〉寫就之後才告落成。
西元前六二九年開始建造，這座塔花了幾十年才完工，光是五千八百萬塊磚頭就花了一年才做好。你仍可在現代的巴比倫找到這些磚塊，上面蓋有皇家銘印，幼發拉底河水壩上某一部分也有這些磚塊。然則那塔本身已成為一個地洞。
但在當時，這座「天地基礎之屋」（E-temen-anki）是古代奇景之一：正方格局、八層樓高的建築，每一邊寬與高各約 91 公尺，入口斜坡約 30 公尺，還有七層地壇從底端延伸到頂端馬杜克神的神壇。
馬杜克神的神壇沒什麼裝置，只有一張桌子和沙發，是女祭司「獻給神愉悅」的地方。〈創世紀〉說得沒錯，這樣的塔還是裝模作樣要「到達天堂」，但和希伯來神不同的是，馬杜克根本不在乎這點。
大約西元前 460 年，史學之父、希臘史學家希羅多德（Herodotus, 484?-430/420 B.C.）曾造訪巴比倫，獲准參觀馬杜克的神壇。他寫道：「在那裡沒有神像之類的東西，也沒有人佔據神壇，除了一名當地女子。根據馬杜克神的祭司斷言，這名女子是由馬杜克神自己從該國所有女性中精挑細選的。」
到頭來，希伯來神沒有摧毀馬杜克的歡樂宮，至少不是直接動手。後來波斯國王薛西斯（Xerxes, 519?-465 B.C.）打敗巴比倫人，據說是他把塔鏟平，就像所有的征服者把戰敗那方的磚瓦敲掉。
有些人猜測是那座塔無法承受自己的重量：底部的磚塊脫落而崩塌。或者是地震造成倒塌。無論如何，即使到現在，「神令」（act of God）一詞還會在建築契約中出現。
難道這是我在克里斯帝山上建「沒有理由」的塔的理由？我想接近神嗎？神會關心我的塔嗎？我實在理不出頭緒來。
不過我注意到，我的那塊地位於海拔 122 公尺，還沒開始建塔，就比馬杜克神塔高出 30 公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