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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戮戰場
殺戮戰場
大型掠食性魚類就像吸塵器一般，
在湖底一路吃乾抹淨。
每個人都警覺到，
這裡的原始動物種可能將要消失甚至滅絕了。
埃明帕夏灣採樣之旅，一九八五年七月
醒來的時候已經天亮了。起身前，我還想在這個簡陋的帳篷裡躺一會兒。兩把椅子-一把在我的頭這端，另一把在我的腳那一端-它們就是帳篷的支架。椅背上懸著一頂蚊帳，兩端用繩子繫在甲板上。躺在油膩膩、冷冰冰的甲板上一夜，害我整個人都僵了，但我決定不要抱怨。最起碼我這個西方人還有橡皮墊和蚊帳可用，那些非洲人什麼都沒有，有的也許只是讓他們不會得瘧疾的基因而已。他們必須倚賴自己的適應力，看起來還真是無窮無盡。
天空多雲，雲層像蚊帳那樣的白。頭頂上有隻鳶飛得老高。我轉過頭，儘可能看著牠飛往哪兒去。就在牠的形跡消失的剎那，三個黑色的剪影掠過我的視線。他們悄悄地爬到空蕩蕩的上層甲板，站在那裡。其中一人先將雙臂交叉在胸前，再向下延伸自己的身體；第二個人和第一個人先是背靠背站著，然後雙膝跪地，手臂朝上，彷彿要擁抱什麼又圓又大的東西似的；第三個人則是雙腿張得很開，扭動著略微傾斜的身軀，兩隻手臂像稻草人那樣向旁邊伸過去。這些剪影就這樣，如雕像一般，定住不動好一會兒。然後他們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便開始動作了。三個人分別是姆荷亞、艾利摩和卡比卡。他們一面開始每天的舞蹈，一面用木棒清潔牙齒。
就算睡得再熟，這會兒也非得醒來不可。就在我把頭伸出蚊帳的剎那，他們的舞便嘎然而止，好像變魔術似的。我們彼此打聲招呼，開始笑了起來，然後坦尚尼亞人又繼續跳他們的舞。不知道其他參與這趟航行的人是否也有這樣的經驗？一大早所發生的事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隨著一天的逐漸消逝，你的感受性也跟著愈來愈不行，到了傍晚，終於所有的感官都變得遲鈍了，然後你就會昏沈入睡。
梅勒用手動絞盤捲著鐵鍊，試圖把錨拉起來。真是吃力的工作。他氣急敗壞地對著錨說話，好像那是個冥頑不靈的小孩似的。等到錨終於溼答答地上了船之後，我們就全速開動，出發覓食了。我站在前甲板上，用雙眼望遠鏡刺探前方。後來船隻放慢速度，進入一處長滿紙莎草的小水灣內。灣裡有艘廢棄的木船，一半擱淺在岸上，操舵室是由貨車的車廂搭建而成，墨綠色的門上用印刷體大寫寫著「伊布拉辛船運」字樣，上頭則是用手仔細描繪的書寫體「從不出錯」。船後有一片草地，一群瘦弱的母牛正吃著草。再往內陸延伸，地景開始高聳了起來。其中一座小山丘上立著一個瓦楞鐵皮搭的小屋，旁邊是一座四面白牆的磚造房子。更高處是一片林地，繁盛茂密，原始未開發。我們當中有個在這邊長大的西方人蘇利南不禁說道：現在居然還看得到這樣的風景！我也實在很難相信親眼所見的景物。我凝視良久，看著這片景物逐漸褪去色彩，幻化成一張古早以前留下來的泛黃的黑白照片。許多沿著湖岸的地方以前可能都看得到這樣繁茂的景象，直到後來森林遭到大量砍伐，充當薪柴，用來烹煮麥片粥。或許是由於這些偏遠的島嶼人口不多吧，才得以保持這般景象。極目所見，根本看不到任何人影。
我們的船儘可能地駛近岸邊，但也只能走到小水灣中央。引擎在熄火前還發出幾秒鐘的嘶吼。兩隻嘰嘰喳喳的鳥兒，本來還打算和這艘載了人的龐然大物說些什麼似地，這下子卻閉嘴了。在那一瞬間，四周靜得不得了。突然小屋裡走出一堆人，好像從軟管裡擠出來似地。孩子們尖叫著，脫隊朝沙灘跑過來。作為臨時聚會所的小屋入口處，站著一位身穿長袍的神職人員，雙臂交疊，看著信徒離他而去，直奔這幅罕見的景象。他們就是第一批上岸拓殖的人嗎？如果他們打算在這裡定居，那麼要叫這些人安坐在教堂裡可真是一件不容易的差事呢！
這艘渡輪通常都是每天在姆旺札灣來回航行，從來不曾到這麼遠的地方。為了這趟埃明帕夏灣的採樣之旅，我們特地向本來從事淘金、如今已遭到禁止的德國船主承租這艘船，然後改裝成實驗室。連接著駕駛艙的甲板上，一半覆蓋著帳篷用的帆布，充當遮陽棚。棚內有椅子和配備顯微鏡的長桌子，還有用木板搭成的桌子，用來擺放測量記錄用具和剪刀、解剖刀、咽喉鏡、鑷子之類的解剖儀器。裡頭還有分類用的大鐵盆，以及儲存死亡樣本的密封塑膠桶。角落則堆放著甲醛、柴油和個人行李。
有個穿著晚禮服和破爛短褲的男人划著獨木舟向我們靠近。船身還隱約可見黃、藍、紅的幾何圖案。男人說了一串話表示歡迎，還問那天他們看到的拖撈漁船是不是也是我們的。船員說，沒錯，那就是珊佳拉號。珊佳拉號把富盧撈上船後，再送到我們這艘渡輪上進行研究。獨木舟的男人聽了我們點的菜單後划回岸上，不一會兒就把早餐給送來了。我把桌子鋪好，上面擺著油漬沙丁魚、煮大蕉、麵包和咖啡。這幅景象活脫脫地就是十七世紀的靜物畫，只是頭頂上是炙熱的太陽。
桌上擺著一幅年代最新的維多利亞湖地圖，那是某個叫懷特豪斯船長（Captain Whitehouse）的人在一九○三年繪製的。我們討論接下來幾天要走哪個路線，還有在哪裡捕撈樣本。這附近有很多地點，礁石就暗藏在湖面之下。地圖上用虛線表示危險路線，用實線表示安全路線。我很擔心那些坦尚尼亞人會搞不清楚，跟著虛線航行，於是一幕幕發生意外的景象就在我的心頭浮現。大部分船員都不會游泳，而且萬一發生意外，也沒有任何保險可
以給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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