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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起來像錢
無論你喜不喜歡，今天我們的鼻子真的是操勞過度。以前鼻子的功能是嗅出危險，但是今天的鼻子則被各種氣味疲勞轟炸，而這些氣味據稱是有助於誘惑伴侶、放鬆心情和提振精神-大約除了不能幫你收拾碗盤以外，什麼都能做到。陶瓷倉（Pottery
Barn）精品店的花草蠟燭說是可以轉換房間的氣氛；蓋普（The Gap）服裝店在結帳櫃檯旁展售取名為「天堂與夢想」（Heaven and Dream）的香露和潤膚乳液；從高級精品屋到沃爾瑪（Wal-Mart）連鎖購物廣場，你可以買到各種香味來輔助你調整心情或暗示某種氣氛。但是這樣的香氣大爆滿，在美國是相當晚近的現象。在不到五十年間，香水從尼曼馬可斯（Neiman
Marcus）高級百貨公司玻璃櫃檯後的水晶瓶，一路輾轉上了尋常街頭。
美國人對這種奢侈品的接納度其實開啟得相當緩慢。但是從第一次穿越大西洋的飛行到後現代的性觀念，從眼花撩亂的物質主義到東削西減的儉樸主義，每一個時代和每一個文化轉折，對美國人和香水的關係都造成了強大的影響。
葛林（Annette Green）對這一切瞭然於心。雖然許多行業的潮流起落，江山代有才人出，但是葛林做為香料業的傳道人已有超過四十年的歷史。葛林在一九六一年接掌香水基金會（Fragrance
Foundation），四十多年來也一直擔任香水業的主要發言人、歷史學者和檔案保管人。依她看來，她這一生的使命就是將香料從豪華百貨公司裡高不可攀的地位解放出來擁抱大眾。她默默引導美國大眾購買和使用香料：包括香水、化妝水和香皂的年度零售業績，已從一九五○年的二十五萬美元，達到二○○○年的六十億美元。
走進位於曼哈頓莫瑞丘（Murray Hill）的香水基金會，就像走進一家富麗堂皇的餐館。淡綠色的地毯隱去腳步聲，盛著琥珀色香水的巨大瓶罐映著沁涼的白牆，閃著柔和光芒。每天都有一種香氣釋放進辦公室，如此優雅細微，幾乎引不起注意。那是有人不小心濺出了一滴香水呢，還是你自己的想像？葛林堅不洩漏她最喜愛的香味，而且辦公室裡也沒有人願意透露那是什麼香水。秘密散發一股神秘感。
葛林年紀已過八旬，仍精力充沛。她早上八點以前就坐在辦公桌前，而且常常工作到晚間七點，那時屬下早都已經下班了。她個頭苗條嬌小，白髮短而捲曲，化妝無懈可擊，她足登費拉哥摩斯（Ferragamos）名牌高跟鞋，頸上打著愛瑪仕（Hermes）圍巾，雙手和雙踝保養得宜，媲美只有她一半歲數的女人。她的指甲塗著粉紅色蔻丹，手指上幾枚金戒指閃閃發亮。
這一行行事的隱密程度，可比美國中央情報局的情報員還謹慎，但葛林則大膽吐實。她稱女人為「貴婦」和「婊子」，對流行風尚直言不諱。
葛林和香水的緣分從出生就註定了：她母親從事女帽製售，是在費城一家百貨公司選購香水的時候開始陣痛的。雖然身處經濟大蕭條時代，奢侈品對大多數女人而言是可望不可及，葛林的母親卻認為香水是不可或缺的生活用品。葛林還小的時候，她知道使母親快樂的最佳辦法就是存錢買一瓶特別的香水當作耶誕或生日的禮物。「打開禮物的時候，她整個人都亮起來了，」葛林說。
她母親是個例外。在二十世紀上半葉，美國人對香水的興趣是微乎其微。大部分香水產品都是法國貨，而且如此明目張膽地引起異國情調的聯想，對粗獷儉樸的美國人而言，根本是該詛咒的。雖然法國人使用香水已經四百年了，美國人卻有截然不同的傳統。近至一八○○年代，有些美國清教徒的後代仍認為體味（上帝造人的原本味道）是虔誠的外在徵兆。
在一九四九年，四個法國香水業者-卡龍（Caron）、香奈兒、科蒂（Coty）和嬌蘭-成立了一個小協會，取名為香水基金會。基金會的第一屆會長遍訪全國的名媛午餐會圈子，提倡香味的魔力。但是使用剎儷瑪或嬌伊（Joy）香水（在一九五三年上市時，號稱是「全世界最昂貴的香水」）這些產品似乎是一種不可告人的耽迷墮落，尤其此時正是女人要從戰時的工作崗位回歸廚房的時期。而且這時候，美國正在戮力使都市中的新移民美國化，其目標正是要使人們不要有味道。從曼哈頓到密爾瓦基的外語報紙，都在勉勵新美國人使用既可當肥皂、又可當家庭清潔劑的方便產品來進行各種刷洗。
香水基金會努力要在美國推銷它的商品，但是橫跨文化鴻溝是一件既不容易、也急不來的事情。值此戰後時期，人們追求的終極理想就是：無論家庭或個人都乾乾淨淨、一塵不染，而香味只不過是這個結果的副產品而已。有香味的肥皂，如汰漬（Tide）和克什米爾（Cashmere），已經存在坊間數十年了，但是大戰後，化學公司又為開發新市場，以受過大學教育的家庭主婦消費者為主，發展出許多新的清潔用品。在《女性迷思》（The
Feminine Mystique）一書中，作者傅瑞丹（Betty Friedan）記錄了新的清潔噴劑和清潔粉的廣告，這些產品自稱比老式的費力洗刷更為有效。藉由購買這些添加人工松香和檸檬香的新清潔用品令女性覺得，她們好像為自己、為家庭幫了一個大忙。家庭主婦也是懂得用腦袋的，而且是直接加惠於自己的家庭。
身體的香味則完全是另一回事。歐洲解放以後，歸國的大兵帶回來珍奇的法國香水，但是在大多數人家裡，即使戰後多年，這些香水仍原封不動擺在梳妝台上。
此時，立志成為記者的葛林從紐澤西搬到曼哈頓，希望能在流行服飾雜誌找到工作。這樣的工作在當時競爭對手眾多。與其等待空缺，葛林乾脆在一個叫做《美國藥商》（The
American Druggist）的刊物上班，不久她就開始寫專欄。有一天，她的老闆請她去幫一家紐澤西的藥房佈置櫥窗。工作完成後，她和到店裡冷飲吧台打發時間的青少年聊天。她發現，女孩在調情取樂，吃完冰淇淋蘇打之後，便將注意力轉移到化妝品上。在當時，這類產品就和今天大半的保險套和懷孕測試劑一樣，都是擺在櫃檯後面。當時正二十出頭的葛林，饒富興味地觀察這些女孩子，她們一邊咯咯笑，一邊試用口紅的樣品。但是只有少數膽量較大的才敢開口詢問。
葛林去了這家店幾趟之後，便建議店主讓她擔任銷售員看看。她想，身為女性，她應該可讓那些女孩覺得比較自在-而且這對店家收入也比較有利。她的直覺是正確的。她在週六固定賣化妝品，一邊和青少年說笑，一邊累積粉餅和口紅的業績。葛林在專欄中描述這個簡單的邏輯，建議店家把化妝品移到開放的架子上，銷售量必會提高。
不久，葛林轉到另一家出版社工作。然而沒過幾年，一個法國香水業者藍瑟里克（Lentheric）請她擔任公關。她接受了。「他們付我的錢，比當記者優渥多了。」最後，她成立了自己的公關公司，並於一九六一年，以公益客戶的身份接管香水基金會，不久就成為基金會執行長。葛林知道，對大多數美國女性而言，香水就像放在藥房櫃檯後的化妝品一樣，可望不可及。然而法國女人，無論是身為醫師或家庭主婦，走在街上必定是一身香味。「對她們來說，就像呼吸一樣的自然。」葛林希望有一天美國人也有相同的看法。在當時，女人只有在外出時-而且是特別的場合，才在耳後點一小滴香水。
然而，隨著中產階級在承平時代重新定義自己，女人也努力要跟上從汽車到電視的各種新享受。各種雜誌更不吝於告訴讀者，如何將錢花在廣告商的產品上面。香水業當然也買了許多廣告，而《魅力》（Glamour）雜誌更鼓勵讀者大膽使用香水。一篇一九五七年的文章是這麼說的：「在香水的使用藝術上，最重要的規則就是要去用它。不要只是放在梳妝台上欣賞。而且要知道，對香水唯一的用法就是放膽多用一些-僅在耳朵後面點一下，實在過於少量了，而且根本枉費了這項有價值、高功能的發明。」
潮流轉變
正當葛林苦思組織香水基金會時，一個新的發展改變了美國：航空旅遊。當時汎美航空公司（Pan American World Airways）剛完成從紐約到巴黎的大西洋首航，把往返的時間縮減了一半，而且開啟了美國人出國旅遊的熱潮。電影也扮演了推波助瀾的角色-從「龍鳳配」（Sabrina）到「羅馬假期」（Roman
Holiday）、「金粉世界」（Gigi）無不如此。巴黎更是向人頻頻招手。美國女性旅遊歸國，帶回香水。而自從瑪莉蓮夢露說她睡覺時只穿香奈兒五號香水以後，這個法國名牌（於一九二一年上市，是第一個含有乙醛這個人工合成分子的香水）立即在美國聲名大噪。到一九五○年代末期，歐洲製造商已引介了三十種新型女性香水。雅詩蘭黛（Estee
Lauder）在美國推出了「還春露」（Youth Dew），一種據稱瓊‧克勞馥和葛洛莉亞‧史璜生專用的濃烈花香香水。雅芳（Avon）（於一八八○年代以「加州香水公司」（California
Perfume Company）名稱展開事業）不再透過令人畏怯的專櫃人員，而藉由直接向家庭主婦推銷香水和化妝品，成為值得信賴的品牌。雅芳的銷售員，其背景與家庭主婦一樣，她們沿門拜訪，提供試用品，這樣顧客可以徵詢丈夫的意見，看丈夫喜歡哪種顏色或氣味。
香水包裝會反映當代的建築，希冀能達到既現代又「具功能性」的效果。甚至化妝品公司也加入了香水市場，設計出金或銀色的項鍊盒，裡面裝著香蠟，可直接抹在肌膚上。它們價錢便宜，其實不怎麼討人歡心，但很少有婦女不在母親節當天收到這樣一份禮物。
葛林知道，只要有錢擺闊，美國人遲早會開始使用真正的香水。葛林遊說各地主要報紙的社交專欄主筆，她一再告訴他們，就女人的穿著而言，香水就和得體的鞋子一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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