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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的紅雀
結婚的紅雀
牠們與我們相對著，宛如一面鏡子——
母紅雀面對我太太，公紅雀面對著我，
我們彼此仔細地注視著對方。
有詩人氣質的她，一直嚮往能住在鄉村，在那兒她可以激發靈感，得到啟示。
我是一個頑強的記者，聽到警笛聲或救護車的呼嘯聲都讓我脈搏加快——我喜歡在嘶嘶作響的引擎聲、模糊不清的吵雜聲、勇敢的生還者所發出的喧鬧聲中，過著快節奏的都市生活。而且，在新聞傳播業中，我是個正在竄起的新星，我沒辦法立刻放棄這個大型廣播電台的工作。鄉村生活對我毫無吸引力，到市區需要很長的通勤時間，也一點不合我意。
如往常一樣，在我們的婚姻中，她總是被犧牲掉的那一個，要放棄自我夢想的那一個。
她順從了，嘆息的說：「至少，我要有一個大院子，種了許多樹和叢林，還有花跟鳥。」
我答應她，我會遵守諾言。
那棟房子雖小，但是有一個視野遼闊的大陽台，可以眺望無邊無際的美麗綠地。院中有一大片蒼翠茂盛的草地，點綴著高聳的樹木、長青的叢林，還有一個玫瑰花園，甚至還有一片菜圃。
「太完美了！」她輕嘆一聲：「這是一個小小的綠洲，我可以躲在裡面——我們都可以躲在裡面！」她修正了自己的說法，還偷偷瞥了我一眼。
「你要答應我偶爾陪我在外面坐一坐，欣賞一下美麗的景象。」她懇求著。
我大笑，我娶了一個九○年代的嬉皮，她沉迷於靜坐冥想、另類健康療法中，她的靈魂是被那片青翠廣闊的草地喚醒的。我們是如此不同——但是她把某種音樂帶進我的生命，那是我從未聆聽過的。
這次我也遵守了我的約定，偶爾與她在陽台上坐坐，放鬆自己，沉醉在田園牧歌的景象中。偶爾，我們會把椅子從陽台移到樹枝纏繞的老橡樹下。
我們搬進這棟房子的一個月後，便看到了牠們。那是一對紅雀，躲在長青樹叢中，突然間飛落在草地上，活潑溫暖的斑斕色彩就在咫尺之遙。
「瞧！」她驚叫著，欣喜得如孩子一般：「牠們是對夫妻！」
「紅雀也會結婚？」我懷疑著。
「牠們是為生命而結合。」她說。
「我從沒聽過這回事！」我回答。
「你絕不會只看到一隻母紅雀，旁邊沒有公紅雀陪伴。最棒的是，他總是順從著她，讓她先吃東西，那種感覺真的很甜蜜！」
「妳怎麼知道哪隻是公的，哪隻是母的？」我很好奇。
「喔！」她大笑：「你完全不懂有關鳥類的事，對不對？沒有任何一種鳥比公紅雀更容易辨認了，牠全身都是紅的，只有一張臉像是戴了黑色面具。你看！母紅雀從頭到尾都是暗黃色、褐色和淡黃橄欖色。」
「妳知道的事每次都會嚇我一跳！」我說。
「等你聽到牠們唱歌才會真的嚇一跳呢！」她熱情的說：「牠們是偉大的音樂家，歌聲非常特殊柔美，像是小鈴噹在搖動的音色。牠們還會唱不同的歌，在冬季裡聽起來像是『漂亮、漂亮、漂亮！』而春天時就更悅耳深刻，像一種連續而短促的音調，然後轉變成一種連奏，有些人形容那種聲音是『切瑞、切瑞！』或是『迪爾、迪爾！』。」
「牠們看著妳時，」我深情的說：「清清楚楚就是在唱『漂亮！漂亮！』。」
「喔，你！」她咯咯笑了，在我的頰上親吻了一下。
接下來的幾個月，紅雀會固定出現在我們院中。她知道牠們喜歡葵瓜子，便在食物櫃裡貯存了一大袋。牠們對待我們，就像牠們彼此之間一樣忠心耿耿。日復一日，牠們的膽量也越來越大，到最後靠近到只有幾呎之遙。牠們與我們相對著，宛如一面鏡子——母紅雀面對我太太，公紅雀面對著我，我們彼此仔細地注視著對方。在妻子的幻想中，這對紅雀象徵著生命，或者，至少是「我們的生命」。我們開始感覺到與整個宇宙的關聯，即使我是個根深蒂固的諷世者，也開始感覺到某種超越世俗的聯繫感。
然後發生了奇怪而不可思議的事——對我太太這樣的專家而言，牠們脫離了典型紅雀應有的舉止。
無論何時，只要妻子獨自坐在院內，那隻母紅雀就會出現了，而一旦我有某些理由單獨到花園內活動時，那隻公的便會出現。當我們同時坐在外面時，牠們總是成雙而來，與我們相對而坐，一如往昔。這一對紅雀彷彿越來越像我們生命的寫照。
然後那一天來臨了，我們不能再一起坐在外面了。
醫生診斷是急性血癌，在得知診斷結果的六個星期之後，她便匆匆地走了。
一開始，我根本不敢走進花園，那兒有著我們最豐富的回憶，我們共處的最美好時光。當時我曾經緊擁著她，而她融化了我的心。在這之後，我便想要待在一個讓我記憶深刻的地方——我們的院子，讓大自然圍繞著我。而大自然正是能打動她心靈的地方。
我試著走近花園幾步，環顧四周青翠的樹葉，那些林木都曾令她心醉神迷。我坐在沙發上，那提醒了我曾經失落的往日。我靠在椅背上，用手蒙住臉，淚流滿面。
然後，我聽到了……一個美妙的聲音，小鳥的歌聲。我睜開眼睛，看見一隻公的紅雀……單獨的……在幾呎之遙面對著我。牠看起來似乎很憂傷，好像是刻意來安慰我的。
而那隻母紅雀再也沒出現了。
就如同我太太曾經告訴過我的，紅雀的歌聲在春天和冬天不同。在冬天那只是一個音符，但是現在牠那純真的聲音變成了一串甜美的連奏。
我可以發誓，那一天我的確聽到紅雀的憐憫歌聲，我可以發誓，聽起來就像是「切瑞，切瑞」或是「迪爾，迪爾」。
現在我時常來到院中，坐在椅子上，那裡既是我的庇護所，也是我悲傷的地方，而那隻公紅雀忠實的回來陪伴我，日復一日，獨來獨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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