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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一個移民
◎文／陳丹燕
我小時候，跟著父母和他們的大箱子，來到上海，箱子上有爸爸寫好貼上的行李標記，「陳 1 」到「陳 11 」，我家有十一口大箱子。所以，我是一個去上海的移民。移民的小孩，常常不那麼容易瞭解那個城市的面貌，因為沒有那麼多機會真正走進這個城市地道的日常生活。但是從另一方面說，移民的孩子又比他們的父母更容易接近那個城市，因為從此，那小孩的生命史，是隨著在這個城市的生活一起展開。這是一種奇妙的聯繫，而我，與上海的關係，就是這樣的聯繫。
在上海三書以後寫下《上海色拉》，是因為在寫上海，寫上海人的過程中，想到了那麼多自己身邊的事情，被問到了那麼多自己過去的成長，被許多人奇怪，原來我不是他們想像中的一個歷練人生了的上海老婦人，還被許多人詫異，我為什麼總是說我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上海，將上海當成了自己的故鄉。
是啊，奇怪的。
我寫下自己在上海的經歷與生活，瑣瑣細細的日常街道，人，店堂，春天曬黴時飄拂的衣衫，因為沒有合適的照片，在我七歲，十七歲，二十七歲，三十七歲的時候，都沒有想到過要用照片拍下自己的日常生活，準備有一天要寫一本叫《上海色拉》的書。所以，這本書用的是自己的畫。為了這本書，我在夏天畫了一個夏天的畫，當過去的日子，出現在我的畫裡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我的記憶裏的日子，是這樣的鮮豔。已經消失了的客廳，夜晚，街道，帶著它們溫和而感傷的樣子，回落到了我面前的大白紙上。那是一個移民孩子心裡的往事，是她的上海的長長的舊影，是莫辯的感情，愛，還是不愛，不曉得。想要認真宣告，到底愛不愛上海這樣的地方，真的不容易。即使是我已經寫了三本關於上海的書，已經在上海長大成人，別人常說，我們到上海，拿著你的書當導遊書。愛，還是不愛，仍舊還是不曉得。
是啊，真的是奇怪的。但它是真的感情，有一點像色拉一樣的混雜，還有普遍。
這第四本書的情形，有點像當年去歐洲，走到天涯海角，原來是為了認識上海我的家鄉，如今翻遍上海，原來是為了認識我自己記憶裡的那些角落，將他們變成字和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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