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過洛津(AK0079)──「台灣三部曲」之一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施叔青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3年12月01日
定價：360 元
售價：284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76頁
ISBN：9571340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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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3

那的喚做甚傀儡？

洛津流傳一首〈普渡歌〉，父老孩童個個都能朗朗上口，從「初一放水燈，初二普王宮」一直到「八月初三普乞丐寮」，都能背誦如流。每年一到七月，洛津各個角頭輪流普渡，為期長達三十三天之久。
〈普渡歌〉從初一放水燈揭開序幕，這一天坐落於街尾的地藏王廟，舉行開鬼門「放庵」的儀式。地藏王掌管陰間十殿閻王，洛津恭奉這位幽冥教主的廟宇，是座典型的陰廟，建築低矮深長，氣氛陰森恐怖。地藏王神像掛了一串念珠，黑黝光潤，正殿懸掛匾額「天竺尊嚴」，廟埕一株老榕樹，根鬚披垂，狀極鬼氣。
地藏王平日冷冷清清，廟埕那座七層的燒金塔少見香火，人跡罕至，兩扇大門總是神祕地緊閉，只開啟左邊的小門，供弔亡祭死的親屬進出。七月初一這天廟前擺置三尊紙紮的丈多高神像，當中一尊即是鬼王，一大早便有紅頭司公道士列隊搖鈴舉行開鬼門的儀式，做法會請神祭鬼，把三扇廟門一齊大開，讓陰間的孤魂野鬼好兄弟到陽間接受普施。
初一晚上，上弦月的月光反常的皎潔，照耀得地藏王廟場光亮如白晝，廟埕那株根鬚飄垂鬼氣逼人的百年古榕，影影綽綽，披垂的枝葉在燠熱無風的夜晚，投下一地的陰影，顯得鬼影幢幢。那座平時少見香火的七層燒金塔，塞滿了送給好兄弟的冥紙，焚燒的火熄了，兀自冒著因月色明亮而看不見的白煙。
低矮的地藏王廟在月光下，似乎看起來更為深長，四周插著地香，那是祭拜冥府幽魂的線香，不插入香爐內，而是插在地上，說是讓香氣鑽入地獄，供養地獄裡救苦救難的地藏王菩薩。
每逢鬼月，地藏王廟的廟埕會架起一排排與人胸等高的「_?_」，它是以細竹篾編紮成內外兩圈的圓筒狀，外面糊上紅、黃色紙，貼著十二尊牛鬼蛇神。紅色的稱做血_?_，專門超渡因難產而溺於血池的產婦；黃色的水_?_，則是為超渡溺水而死的水鬼。死者親屬在祭拜地藏王之後，用手拉著_?_旋轉，稱為牽_?_，讓淹死或難產而死亡的亡魂自水中、或泡浸血池中升起，超生投胎轉世。
地藏王廟「開庵」鬼門一開，洛津其他寺廟也豎立長竹篙吊上燈籠，招引孤魂，給空中陸地飄浮的鬼魂下請帖，白天升招魂旗，夜晚點七星燈，讓鬼神按圖索驥依照信號降臨，到此接受盛筵招待。
溺水、船難、流屍的水鬼，置身於陰寒的水中，看不到寺廟豎的燈篙，人們為水路的鬼魂放水燈來為照引冥路，初一晚上，人人手持紙糊的屋子形狀或船形的水燈，點上蠟燭，道士敲鑼引路，八郊大燈註明商號及姓氏，走在最前頭，巡繞各個角頭，隊伍中最引人側目的，是後車路的歌伎藝妲，仿照盂蘭盛會的傳說故事，靚裝打扮，頭簪茉莉鮮花，手捧檳榔款待路旁觀看的人群，想方設法招徠尋芳客上門。
隊伍巡迴市街一周後，道士引路到海邊擺香案誦經，點火放海招水靈，等到潮漲之時，將點上蠟燭的水燈放入海水，任它順流漂走。黑色的海面漂浮著點亮的百盞燈籠，燭光映著水面，神祕而美麗。洛津人相信水燈漂得愈遠，放燈者會愈有財運，因此不乏捲起褲管的人入海拿竹竿推送。
洛津七月十五全城公普達到最高潮，午後家家門首搭高台，供奉三牲五牲，粿粽米飯水果，夜裡火炬燭天，笙歌喧市，沿溪放焰火。
輪到各大廟宇普渡，附近的居民更極盡鋪張之能事，在廟埕設祭壇，壇前長達幾丈之長的供桌上，將豬羊雞鴨疊成肉山，滿筐米飯搭成「孤飯籠」，盡量飽足孤魂餓鬼之所需。除了雞鴨豬羊之外，還有一聯十二桌的「看桌」，陳列米雕師傅用米麵粉捏塑製成的飛禽走獸、山珍海味魚蝦水族、花果蔬菜，最前頭的頭桌以龍雕為首，第十二桌壓桌尾捏塑觀音佛祖、八仙彌勒佛等。這些栩栩如生，造型唯妙唯肖，色彩鮮艷的米雕看桌，成為香客拜拜求平安保佑之餘，欣賞讚嘆的藝術品。
龍山寺普渡那天，頭戴五帝冠的冥然禪師登壇說法，誦經懺放焰口，使孤魂聞經超渡，撒米變糧普施無祀之鬼，廟埕除了結普渡壇外，另結「孤棚」，圓錐形架棚上，擺滿豬羊雞鴨砌成山塔，羅列百盤果品海菜，人們相信搶到孤棚上的祭品，這一年能凡事順遂，而高掛竹竿頂端寫著「慶讚中元」的紅絹旗，更是被視為海上的守護符，成為大家奮勇爭搶的焦點。
天黑之後，道士做法會擊鑼，召喚冥界孤魂來飽食，聞聲而來的乞丐、羅漢腳、游民群聚棚下等著搶孤。一等訊號一響，立即手腳、嘴巴並用爭先恐後襲擊搶劫棚上的食物，撞翻推倒棚架，混戰一團，相互踐踏攻擊的慘叫聲與鞭炮聲混合，焚燒冥紙的火光沖天，照映這地獄一般的搶食景象。
長達三十三天的普渡，一直要到八月三日鬼門關再度關上為止，這天家家戶戶大普渡，傍晚撤下給鬼魂照路的普渡公燈，在門外焚燒，頂菜園的威靈廟舉行法會，道士吟唱祝禱高歌，把地藏王爺放出的鬼魂，請回陰間，稱之為「收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