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過洛津(AK0079)──「台灣三部曲」之一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施叔青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3年12月01日
定價：360 元
售價：284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76頁
ISBN：9571340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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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摘 5

有關萬合行敗落的傳說

泉州街萬合行石家的敗落，傳說是敗在朝廷的陰謀，由金鑾殿的嘉慶皇帝一手造成的。洛津街頭巷尾父老們私底下偷偷耳語，應了「講天抓皇帝」這句諺語。
嘉慶中葉，洛津的繁榮達到巔峰鼎盛，與大陸商船往來頻繁，每天出航的一百多艘船隻中，泉郊萬合行獨佔了大半，石煙城翻修蓋大厝。萬合行落成之日，大醮五天慶祝，洛津街民以五朝大醮助普，石家為了酬謝街民的擁戴，又運了幾船用自設磚窟燒出來的磚塊，把洛津大街小巷加鋪紅磚。
名聲傳到京城金鑾殿皇帝的耳中，便有急於邀功的滿清官吏向皇上進讒言：台灣孤懸海外，三年一小反五年一大亂，朝廷鞭長莫及，一直是最大的隱憂。像萬合行這般豪族在地方盤據，財大勢大，對當地百姓的影響力遠遠超過官府的海防同知。
金鑾殿上的皇帝也接到福建巡撫的奏摺，府城、洛津、萬華三城的官員不斷向他投訴，郊商勢力凌駕於官府之上，致使官威不振，阻礙政令之推行。
嘉慶皇帝召集群臣，在金鑾殿上謀求良策。
朝中有一大臣獻計，彰化縣令揚桂森精通堪輿風水之術，何不讓他前往洛津勘察萬合行之地理，暗中設計破壞。皇帝認為此計可行，楊縣官銜命來到洛津，眼見萬合行氣勢興旺，家道鼎盛，石家的弟子中舉，長石板廣場旗竿大張，心想靠販賣海鹽起家的一介商人，既富且貴，如此飛黃騰達，莫非風水厝宅所蔭。
楊縣官拿出羅盤測示，看出石宅屬青蝦穴，石家蓋宅邸之前，顯然請過高人指點，在拜亭旁挖鑿一池塘蓄水，那正是風水靈穴寶地。楊桂森求見主人，告之風水輪流轉，此時石家轉的是西北運，建議將門楹及旗竿漆上紅漆，池塘填平。
青蝦被煮熟，風水靈穴被填平，石家大勢已去。金鑾殿上的嘉慶君放下心中大石。
彰化縣令楊桂森蓄意破壞萬合行風水之說，文開書院泮池畔的鳳凰樹下，幾位讀書識字文化程度較高的文士卻持相反的看法。他們啜飲從文祠前那一口虎井取出的泉水泡的茶，水質清澈甘美，泡出來的茶芳香撲鼻。文士們一邊品茗，一邊拍膝頓足，無限遺憾地議論：
「萬合行敗在一個誤會，一句語音的誤會。」
金鑾殿上的嘉慶皇帝知道楊桂森縣令擅長風水堪輿，在他渡海上任之前，皇帝囑咐他到台灣之後，「排排」台灣的地理風水。
「北京官話的『排』，發音接近閩南話的『敗』，」文士們說：「楊縣官銜皇帝之命而來，結果不堪設想。」
一句話語音之差，台灣的風水寶地在他手中破壞殆盡，使楊桂森背負罪人的惡名。品茗的文士們舉出幾個被他破壞的實例：
第一個例子：楊桂森途經虎尾的大崙腳，望見五王廟有靈氣之鍾，命人於廟前鑿一條長溝，以洩其地氣。從此該地風水地理遂敗。
第二個例子：俗稱虎仔山的草屯大哮山，有一公一母的老虎作祟，楊桂森縣令唯恐老虎生下虎子，若不敗之，山下一姓簡人家將會出現帝王。於是用箭射向公虎陰囊，破壞虎仔山風水。
第三個例子：相傳往昔大甲、大安兩條溪，是黑白蛇精，如若相交生子，該番社將會出現番王抗清。楊桂森在大甲溪出海處，建築一蜈蚣壩來鎮之，完工時宰豬羊各一隻祭告山神，頓時滔滔溪水盡成血色。
黑蛇被殺後，番社永無番王稱雄之慮。
第四個例子：楊桂森抵達阿罩霧，發現山脈氣勢非凡，仔細觀察，卻是一座無頭山，雖有貴氣，煞氣重重，從羅盤排出風水不盡完美，此地他日能出貴人，最終難免遭殺頭之禍，或死於他鄉外里，心念一動，不敗其地理而去。
（第四例日後是否應驗，文開書院泮池畔品茗的文士們均早已作古，不得而知。）
萬合行石家的風水確實屬青蝦穴。當初楊桂森眼看旗竿顏色暗淡，的確起了破壞石家風水之心，但一經打聽，知道石家世代急公好義，修橋建廟、撫恤貧孤不餘遺力，決定手下留情，指點石家第三代將剝落的門檻以及中舉的旗竿漆上青漆。
「然而，楊桂森縣官精於堪輿，專敗地理的風聲已傳揚開來，」文士們以為：「石家人心想他一定是不懷好意，而且門檻塗上青漆也著實怪異，故意反其道而行。」
石家將門檻、旗竿塗上紅色。不料紅漆一上，蝦子煮熟了，青蝦穴被破壞了。萬合行難逃衰敗的劫運。

龍山寺的雕刻師傅山林師對萬合行石家的沒落卻是另有說法。
他姨父是閩南出名的雕刻好手，石煙城在泉州聞名的開元寺，看到他雕的壁堵內枝外葉，精采非凡，於是重金禮聘過海，到剛完工的萬合行雕刻屏風、桌椅、八腳眠床。姨父帶了十幾個功夫一流的木雕高手，渡海入駐萬合行，還是孩子的山林師跟著來學藝。
花了好幾年時間才完成石家大厝內的家具、木雕，姨父老病客死異鄉，當年同來的雕刻師，落葉歸根回泉州老家，只有山林師在洛津落戶住了下來，帶出一批本地的學徒，轉移到城南龍山寺繼續進行大殿的雕刻。
山林師說他目擊了石家的興起與衰敗。
「石家就敗在幾個雞胗上。」
搖著白頭，山林師話說從頭：
石煙城從泉州請土木師傳來建造宅第，他的掌櫃聽說土木師傳最愛吃雞胗，特地吩咐廚房將每隻雞的胗醃漬貯存，以便完工之時，讓師傅帶回泉州享用。
哪知土木師傅餐餐不見雞胗，以為頭家留給自己享受，於是懷恨在心，弄來一本祕傳《魯班經》木工手本，翻出惡毒符咒部分，對正在施工中的萬合行施行法術；在正樑合縫中藏了刻有「冰消」兩字的竹片，心存不甘的泉州師傅又同時在地基動了手腳，一團頭髮裹了一把刀，藏在正門門檻地下，破壞地氣風水。他知道石家開船頭行靠貿易發跡，又在隱密的角落畫了一幅「大船載出」的彩圖，施以符咒，使萬合行後代敗落。
宅第完工後，掌櫃拎出一大袋雞胗相贈，土木師傅才恍然大悟，知道錯怪了人家，於是謊稱還有一幅圖畫尚未完全完工，趕忙在「大船載出」下面畫了一幅「小船載入」，以謀補救。
新屋落成，一位擅長風水堪輿的天道法師雲遊到洛津，一聽當地首富做醮慶祝宅第落成，趕來看風水。天道法師跨過門檻時，眼前竟出現一條潺潺流水的小溪，溪水往外流去，定神一看，小溪又消失不見。法師心知此宅中了邪術，將所見告知主人石煙城，感念石家為地方行善，指點他派人到江西龍虎山請他師父張天師的靈符回來，貼在正樑上，一邊又升壇做法事排除邪氣，用三牲福禮，橫匾一架，腳踏七星步，祭告諸神，念魯班先師密符咒語：
惡匠無知，蠱毒厭魅，自作自當，主人無傷，木匠遭殃，吾奉太上老君敕令，他作無妨，百物化為吉祥，急急律令。
張天師的靈符以及天道法師的法事起了作用，石家躲過泉州師傅藏在正樑合縫處的「冰消」妻離子散的毒咒，然而大船出小船入的命運還是挽救不及，注定了石家的衰敗。
石家傳到第四代，開始災禍頻傳，先是遭回祿之災，棧房及貨物焚為灰燼，隔年船頭行的船隻被颱風襲擊，摧折打沉了數十艘，禍不單行，萬合行又遭強盜入侵搶劫，石煙城手下興建了一半的石樓大廈也被震災震塌毀壞，主人也因鬱悶齎志以歿，一代豪門煙雲滄桑，令山林師感嘆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