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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芙烈達‧卡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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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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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過洛津(AK0079)──「台灣三部曲」之一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施叔青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3年12月01日
定價:360 元
售價:284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76頁
ISBN:9571340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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濁水溪的神話

古早時候,泉州一位精於堪輿風水的地理師,聽說台灣的地理屬龍穴,受好奇心的驅使,渡海實地堪察,從安平上岸往北走,發現台灣崇山峻嶺河流短促,河川流速迅快,上流水勢湍急,一到平地即露出乾渴的河床,豪雨一來河川水位高漲破堤,吞沒田地。
風水地理師很是納悶,這種雷暴的地形哪裡來的好風水?一天他走進山裡,發現一條溪,有兩條水路,一條是清水,一條是濁水,心中暗想:這真稀奇,溪水怎麼有一條清一條濁?風水地理師想看個究竟,走在清水和濁水兩條溪當中,走了七天又七夜,沿途觀察得到個結論:
清水是金鴨母穴結成的,濁水是銀鴨母穴結成的,溪流的源頭必有一座金山、一座銀山。
風水地理師又往深山裡走了七天又七夜,始終沒見到金山銀山,卻命喪於雨傘節毒蛇。臨死之前,地理師對遠不可及的金山銀山望了最後一眼,沒想到看到的是一道七彩的彩虹,形狀很像是自天而降的巨蛇,兩個頭跨天接地。
就在這一刻,泥沙多的濁水,把清澈的弄髒了,水便混濁了,兩條溪併成一條,就是今天的濁水溪。

這故事是青瞑朱說的。
洛津人稱目不識丁的粗漢為青瞑牛,比喻文盲睜大一雙牛眼,大字不識一個。
每天入夜後,頂街尾文祠邊石碑旁,講古說書的青瞑朱,圓睜一雙視而不見的青光眼,他卻是滿腹經綸,出口四句聯還帶押韻,一部《三國演義》,從桃園三結義一路講下來,愈講愈精采。每天黃昏,老人們一手牽著孫子,一手拎了只小竹凳,趕到文祠佔好位置聽青瞑朱講古。
有人說青瞑朱講古說書那一口音量飽滿,中氣十足的嗓子,是瞎眼後當乞丐,逢年過節挨家挨戶乞討說好話時訓練出來的。他不是在洛津乞食,而是混入外地的一個丐幫,身穿襤褸破衣,背麻袋,赤著腳板一碗一筷走江湖。一個梧棲中盤商人,經常到洛津五福街批發日用雜貨,他一口咬定年節時那個手上拿了一支榕樹枝,掛上紅綠串掛銅錢當作搖錢樹,在梧棲街上挨家挨戶高聲唱唸吉祥好話的盲乞丐,正是青瞑朱。那一口泉州腔,只有到洛津來買貨時才會聽到。
傳說他混入丐幫,是為了祈求神明顯靈,治好他的眼疾。梧棲的乞丐晚上在郊外的地藏庵棲身,庵外是個萬人堆,收納無主枯骨。乞丐當中有一個天生雙足屈曲、不能站立的殘廢,他用手代腳匍匐爬行的樣子像極了青蛙,大家叫他水蛙仔。一天夜裡,地藏庵黑臉的八爺出現在水蛙仔的夢裡,彎下身提起他屈曲的雙腿用力拗開,幾乎要把這殘廢撕成兩半。水蛙仔從一陣徹骨的劇痛中醒來,黑臉的八爺失去了蹤影,彎曲的雙腿被拉直了,腿疾不藥而癒,從此如常人一樣行走。
青瞑朱連續兩個月躺在地藏庵外的萬人堆,期待庵中的八爺顯靈,為他的雙眼點上甘露,使他重見光明。
他的盲眼依然故我。
外號瘋輝仔的施輝從小聽青瞑朱講古長大。施家住在車埕,父親中年得子,望子成龍心切,幾歲大的孩子《三字經》背錯一句,就罰在天井跪到天黑,到了啟蒙的年紀,重金從泉州禮聘一位屢試不第的老秀才,住家嚴格管教,施輝在老秀才的戒尺下,熟讀《四書》、《千家詩》、《幼學瓊林》,他父親常以《昔時賢文》中的幾句來教訓他:
「運去金成鐵,時來鐵成金;讀書須用意,一字值千金。」
十五歲不到,做父親的成天嚷著要送兒子到彰化縣府參加歲考,施輝一聽考個生員當秀才得通過十八關的考試,心中已經有了主意。考上秀才後,父親疾言厲色地宣稱,他將不惜變賣家產籌措經費,讓他先赴府城參加三年一次的科考,然後渡海到福州考舉人,如此才不致辱沒施家祖先,死也瞑目。
父親做兒子高中舉人的夢,施輝裝作窗下苦讀,一等天黑,他就跳窗跑去聽青瞑朱講古。
施輝聽青瞑朱講《封神榜》,聽得入迷,當講古的形容異人個個都有異寶,他也去弄了一條繩子,藏在懷裡當法寶,希望和土行孫所用的綑仙繩一樣,只要口唸真言,祭起空中,神仙繩便從懷中飛出,變得又長又粗,受他的意志指揮,最好把手持《詩經》搖頭晃腦朗誦的老秀才綑住。萬一法力失靈,他可借《封神榜》中的縱地金光法遁走。
施輝天性善良,認為草人法術的毒計太過殘酷不想如法炮製,聽瞎子娓娓道來,卻是引人入勝:
「殷商陣營裡的截教門人姚斌,在落魄陣裡設一香案,台上紮一草人,草人身上寫姜尚之名,頭上點三盞催魂燈,足下點七盞促魂燈。姚斌每天在其中披髮仗劍步罡念咒,連拜三四日,就把姜子牙拜得顛三倒四,坐臥不安。
姜子牙以牙還牙,也在營內築台紮一草人,上書趙公明三字,作法二十一日後,用桃箭射草人左目,成湯營裡趙公明大叫一聲,把左眼閉了,第二支桃箭射中草人右目,趙公明右眼也閉了,第三箭射中心臟,趙公明倒地斃命。」
施輝把老秀才恨得癢癢的,他動過念頭,真想用草繩紮一個老秀才的形狀,拿木箭射去他頦下一把長鬍子,讓他跳腳,那應該極為有趣。
父親被不成材的兒子氣得一命嗚呼,施輝依然執迷不悟,每天與神仙法術為伍,口唸咒語不斷。人家看他成天喃喃自語,當他失心發瘋,開始叫他瘋輝子,他也不以為意。父親去世後,不事生產的他,坐食山空,在潘吉那次颱風大水收留他之前,施輝已是衣衫襤褸,從外表上看簡直與那些游食四方的羅漢腳無異,所不同的是他不嫖賭摸竊,也不參加械鬥,而且出口成章,對洛津的歷史掌故自有一番說詞。
他瘋瘋癲癲胡言亂語,自稱料事如神,頂菜園一富戶屋後有一口水井,附近的菜農都來挑水澆菜,施輝一口咬定井裡有妖精夜裡出來捉弄婦女,還說他坐鎮家中張開通天眼看到的,話傳出去,弄得取水的農家雞犬不安,富戶一氣之下,叫長工拿了扁擔追打施輝,打得他抱頭鼠竄,閉口不敢再講。不過洛津發生的奇事有幾件真的被他說中,像是牛墟頭不平靖鬧事是蟾蜍精作祟,就是他一語道破的。
講古的青瞑朱一些不尋常的舉動,也使施輝疑神疑鬼,把他與神鬼產生了聯想。照說這個睜眼的瞎子,應該是不修邊幅,模樣邋遢才是,令人不解的是他身上一襲藍布衫,總是乾淨整齊,沒見掉過一粒絆扣,腦後的長辮更是梳得烏光水滑,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一定有人代勞。
青瞑朱以威靈廟後邊菜地旁一間廢棄的空屋為家,廟裡供奉的主神是明末抗清的大將爺劉綎,閩南語「大將爺」與「大眾爺」同音,威靈廟便以大眾爺廟代稱。民間所謂的大眾爺,指的是成群無人祭祀的孤魂野鬼,隻身渡海來台墾荒的單身漢,染上疫癘或爭水械鬥死於溝壑,被仁人善士收埋,建祠當作大眾爺祭祀。
廟內的七爺、八爺造型荒冷,懾人心魄,廟埕常見撿骨師在曬屍骨,把枯骨一根根裝進金斗甕中,大白天也顯得鬼影幢幢。
每年中元蘭盂,洛津結束長達一個月的普渡,三十日傍晚拆除威靈廟前豎立的燈篙,舉行大型的「收庵」法會,召回初一由地藏王廟「放庵」的孤魂野鬼,傳說青瞑朱用法力支使沒被收庵的孤魂為他代勞服役。偷偷到他菜地旁的土屋探險的施輝回來說,青瞑朱的家收拾得纖塵不染,牆角、床下全不見一絲蜘蛛網,雖然隔著窗偷看,也感覺到陰氣逼人,相信他是養了魅物幫他打理。
施輝壯著膽子,朝土屋吐一口痰,說也奇怪,一口濃痰立即被拭掉消失了。他養的是一個有潔癖的魅物。嚇得吐痰的拔腳就跑。
施輝仔細觀察青瞑朱好些怪異的行逕,其中最特殊的是在文祠說完了書,青瞑朱施施然起身,右手拄著拐杖,左手往前平伸,伸長手臂,五指大張,在空氣中摸索了一回,好像碰到什麼堅硬的物體,找到了依靠似的,放心地把手掌放上去,抬起盲人不太靈活,也因久坐僵硬的腿腳,緩緩開步走路。
青瞑朱的動作有如前面有個明眼的人在為他領路,讓他把手搭在那個人的肩膀上,一前一後朝威靈廟的方向走回家。施輝和幾個好事之徒,禁不起好奇,晚上躡手躡腳跟在青瞑朱後面,去看個究竟。
那晚月光好得像一面鏡子,把影子拖得長長的,投在碎石子路,從衣紋輪廓,還有左手直伸,搭在前面看不見的人的姿態,毫無疑問那是青瞑朱的投影,那個好像在前面領路的,碎石子路上卻是空空如也,不見影子。
人有影,衣裳有紋,鬼無影,衣裳也無紋。
幾個好事之徒大叫見到了鬼。
青瞑朱是否通靈,與冥界鬼神打交道不得而知。頂菜園有一個地方因青瞑朱發生的一個故事而命名,倒是千真萬確,巷名雖然粗俗不堪,卻是洛津老幼人人皆曉。
他家土屋斜對面是一條又窄又長的小巷,本是一條防火巷,兩邊深長的長條形街屋,紅磚高牆夾峙下,才兩尺寬的小巷,大白天也顯得陰暗。青瞑朱喜歡取截徑,每從窄巷出入,一手拄杖,一手摸著牆跌跌撞撞往前走。
為什麼沒有鬼魅在前面領路?答案是鬼物見不得陽光,晝伏夜出。這是施輝的說詞。
這一天,青瞑朱聽著拐杖敲擊地面發出的回音,他知道有兩面高牆保護,心中比較踏實,左手便不去撫摸磚牆挨著牆角走了,於是自由自在地讓這隻手毫無目地的漫空亂抓。
沒想到張開的五指,竟然抓到一個圓圓的、軟綿綿的物體,隨著圓形曲線,他的手掌自然地兜扣下去,一個盈盈一握的肉球,美妙的觸感,耳邊傳來一聲尖叫,青瞑朱摸到一個提菜籃抄小路買菜的少婦的右乳。
這就是頂菜園「摸乳巷」名稱的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