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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別: 文學評論
叢書系列:文化叢書
作者:哈洛.卜倫
       Harold Bloom
譯者:李永平 等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2年10月01日
定價:420 元
售價:332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440頁
ISBN:9571337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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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說《唐吉訶德》

塞凡提斯:《唐吉訶德》 Miguel de Cervantes: Don Quixote

任何有關如何閱讀、為什麼閱讀小說的討論都必須包含塞凡提斯的《唐吉訶德》。它是西方文學史上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也是最好的一部,但它不僅僅是一部小說而已。塞凡提斯作品的諸多評論者,我最欣賞的是巴斯克作家烏納木諾(Miguel de Unamuno)。在他看來,這部小說是真正的西班牙聖經,而「我們的主公唐吉訶德」是如假包換的基督。我的看去比較俗氣。在我心目中,塞凡提斯似乎是過去四百年西方想像文學中莎士比亞遭逢的唯一對手。唐吉訶德是哈姆雷特的同儕,山卓.潘札(Sancho Panza)則可媲美約翰.法斯塔夫爵士(Sir John Falstaff)。這是我能給予的最高讚美。塞凡提斯和莎士比亞是同時代的人(說不定他們是在同一天逝世的);莎士比亞顯然讀過《唐吉訶德》,但塞凡提斯極可能連莎士比亞的名字都沒聽說過。

喜愛《唐吉訶德》的小說家包括十八世紀英國的費爾丁(Henry Fielding)、史摩里特(Tobias Smollett)和史特恩(Laurence Sterne)。我們很難想像,沒有塞凡提斯,還會有他們的作品。塞凡提斯對斯丹達爾和福樓拜的影響很深--福樓拜筆下的包法利夫人被認為是「女性的唐吉訶德」。梅爾維爾(Herman Melville)和馬克吐溫是塞凡提斯的門徒;杜斯妥也夫斯基、屠格涅夫、湯瑪斯.曼(Thomas Mann)和幾乎所有的現代西班牙裔小說家都是塞凡提斯的追隨者。

《唐吉訶德》是篇幅很長的一本書(但跟約翰生博士一樣,我可不希望看到它被刪短),因此,在討論如何閱讀這部小說時,我只好將焦點限制在書中描述的核心關係--唐吉訶德和山卓.潘札之間的情誼。這種關係在莎士比亞劇作中找不到類似的例子,因為自從哈爾王子登基為英王亨利五世後,他就毀了他跟法斯塔夫的交情,而這份交情在《亨利四世》第一部( Henry IV, Part One)開頭,當我們第一次看見他們兩人相聚在一塊時,就已經變得曖昧不明。霍瑞修(Horatio)只是哈姆雷特的諍友,而在莎士比亞作品中,尤其是他的十四行詩,所有其他親密的男人關係都具有曖昧的層面。莎士比亞筆下的女人能在彼此之間維持真正的友情,但他筆下的男人卻辦不到。人生何嘗不是如此。或許,這是莎士比亞戲劇影響現實人生的另一個例證吧?

唐吉訶德和山卓有時難免會吵架,但每次都會重歸和好,彼此之間永遠保持忠誠,互敬互愛。唐吉訶德的夸夸其談、愚昧無知和山卓那令人激賞的聰慧,正好產生絕妙的互補。莎士比亞筆下的每一個人物(就像在現實人生?)只顧自己說話。李爾王從不聽別人說什麼,而安東尼和克麗奧佩脫拉根本不聽對方說話,有時會把場面弄得很滑稽,引人發噱。莎士比亞本人肯定是最有耐心的傾聽者,尤其是在喋喋不休的劇作家班.強生(Ben Jonson)面前。他在這方面的能耐令人不可思議。我猜,塞凡提斯也喜歡聽別人說話。

雖然《唐吉訶德》的故事情節非常豐富,幾乎包羅人世間一切「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我們最感興趣的,卻是山卓和唐吉訶德之間持續進行的對話。隨便打開一頁,你會發現你置身在一段言辭交鋒中,有時是吵嘴,有時是天馬行空漫無邊際的閒聊,但這些對話總是非常親切,建立在互敬的基礎上。即使吵得臉紅脖子粗,他們也不會忘掉禮儀,而且,他們永遠都會從對方的談話中學到一些東西。傾聽別人說話,他們改變了自己。

我想我們可以這麼說:塞凡提斯和莎士比亞處理人物性格的改變--自我的深化和內化--方式是極端不同的。傾聽對方說話,山卓和唐吉訶德發展出更新、更豐富的自我,但是,法斯塔夫和哈姆雷特卻透過傾聽自己說話,完成相同的程序。西方重要小說家受莎士比亞和塞凡提斯影響同樣深。在梅爾維爾《白鯨記》(Moby Dick)中,主人翁亞哈(Ahab)身邊並沒有一個像山卓那樣的隨從;他跟哈姆雷特或馬克白一樣孤獨。個性上雖然具備唐吉訶德式的特質,可憐的包法利夫人身旁卻也缺少一個山卓,結果死於傾聽自已說話。馬克吐溫筆下的哈克伯利芬,則在黑人吉姆身上找到他的山卓,因此才不致於在孤獨中日漸凋萎。在杜斯妥也夫斯基《罪與罰》(Crime and Punishment)中,賴斯可尼科夫(Raskolnikov)面對的是信仰虛無主義的史維德里蓋洛夫(Svidrigailov);後者頗像莎士比亞筆下的伊阿古(Iago),我們可將他視為反山卓.潘札的人物。杜斯妥也夫斯基《白痴》(Idiot)的主人翁米施金王子(Prince Myshkin)讓人聯想起唐吉訶德所表現的那種高貴的「瘋狂」。湯瑪斯.曼從不諱言他深受塞凡提斯影響。在作品中,他一再重複詩人哥德對《唐吉訶德》作者的禮讚,他一再提到佛洛伊德對塞凡提斯的景仰。

經由一連串親切的(往往充滿火氣的)言辭交鋒,唐吉訶德和山卓漸漸吸納對方的人格特質。唐吉訶德的幻想狂開始紓緩,個性變得比較穩重,而山卓也調整他那建立在常識上的機智,開始享受遊俠的理想追求。這兩人的性格從不曾真正交融,但他們漸漸學會互相依賴(效果往往非常滑稽,引人發噱)。為了向山卓闡釋他的人生目標,唐吉訶德列舉他那兩位嫉妒心重的前輩--阿瑪迪斯(Amadis)和奧蘭多(Orlando)--所表現的情色瘋狂。他很明智地做個補充:也許他只須仿效阿瑪迪斯,因為他總是瘋狂地、無緣無故地傷害周遭的人以博取聲名。這點他跟奧蘭多不同。

在我看來,」山卓說,「以往的騎士幹出這些事情是因為他們被驅使,身不由己……可是……你怎麼會迷失心竅,變得瘋狂呢?到底是哪一位女士拒絕你的求愛呀……?」

「問題就在這裡了!」唐吉訶德回答。「我早就想通啦--騎士遊俠發瘋,如果需要一個充足的理由,那又有什麼意思呢?我的想法是,當個瘋子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

就像哈姆雷特,唐吉訶德只是假裝發瘋,而他也不是一個傻子。山卓也不傻。如同哈爾王子和法斯塔夫,他們在玩一場非常複雜(但卻一點也不矛盾曖昧)的遊戲。這場遊戲是那麼的複雜,讀者不得不以各自的方式閱讀《唐吉訶德》這部小說,因為就像莎士比亞,塞凡提斯的創作心靈不僅複雜,而且公正客觀,不偏不倚。跟我最欣賞的塞凡提斯批評家烏納木諾的意見相反,許多學者贊同奧爾巴赫(Erich Auerbach)的看法,認為《唐吉訶德》只不過是一本好玩的書,不含深刻複雜的道理。烏納木諾心目中的唐吉訶德,一身具現生命的悲劇意識,而他的「瘋狂」是對人生自古誰無死的一種抗議,甚至是針對西班牙民族氣質的一種反叛;就是這份氣質,在不同的時代中,把死亡轉化成一種狂熱崇拜。儘管身經百戰,傷痕累累--在那場對抗土耳其人的里潘多(Lepanto)海戰中,塞凡提斯的左手受傷,從此成了殘廢--塞凡提斯內心深處總是有一個聲音跟隨約翰.法斯塔夫爵士一起哀喚:「給我生命!」我贊同烏納木諾的看法,《唐吉訶德》的歡樂氣氛全都是從山卓.潘札這個偉大小說人物身上散發出來的。就像法斯塔夫和拉伯雷(Rabelais)筆下的巴奴爾吉(Panurge),山卓.潘札代表我們人類心中那個不死的精靈。

莎士比亞筆下,我們從不曾看到同一齣戲裡,有兩個人物同樣的吸引我們的想像力。在想像文學的層次上,法斯塔夫超越哈爾王子,朱麗葉超越羅密歐,克麗奧佩脫拉超越安東尼。塞凡提斯的文學成就固然多姿多彩,燦爛輝煌,但最美妙的是他創造了兩個具有偉大靈魂的人物,唐吉訶德和山卓,而這兩個人能夠互相敬愛。

有趣的是,這兩人經常拌嘴,吵得不可開交,畢竟他們個性都很強,知道自己是誰。儘管唐吉訶德和晚年的塞凡提斯被一群巫師術士包圍,糾纏不休,但他們從不喪失自己的身分意識。莎士比亞所說的「自我同一」(selfsame)--他指的是個人身分認同的一致性--永遠存在於唐吉訶德心中,儘管他的遊俠生涯表面上充滿瘋狂的行徑。唐吉訶德的「自我同一」有一個不可或缺的要素:他對杜西妮亞(Dulcinea)至死不渝的熱愛和奉獻。這個容貌絕美、個性貞潔得有點不像話的女人,可是唐吉訶德透過他自己的想像力創造出來的。他以熱情洋溢的辭令召喚她:「噢,托波薩的杜西尼亞,妳是我黑夜的白晝,妳是我苦難的榮光,妳是我行經的每一條道路的北極星和指南針,妳是指引我命運的星辰……」事實上,杜西妮亞只是唐吉訶德鄰家一個粗俗村女,名字叫愛東莎.羅倫佐(Aldonza Lorenzo)。

魔法師把美艷絕倫的杜西妮亞轉變成相貌平凡的愛東莎,但是,唐吉訶德心裡明白,這個女人是他自己虛構的,她只不過是他為了一場遊戲發明出來的大美人:「我認為我所說的一切都是絕對真實的,其中並無任何隱瞞。我把心中所想像的精確無誤地描繪出來……」讀者最好以某種程度的信任接受杜妮西亞這個人物,因為在某種意義上,杜妮西亞之於唐吉訶德,一如碧翠絲(Beatrice)之於但丁;她是「異宇宙」(heterocosm)--相對於自然世界的另一世界--的中心。高蹈的浪漫主義或雪萊式觀念被山卓.潘札戳穿,在某種方式上也被唐吉訶德本人戳穿。唐吉訶德瞭解(卻也並不完全瞭解)遊戲的侷限:「只要我願意,我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可能是誰。」學會欣賞唐吉訶德和山卓.潘札的讀者能夠透過這兩個人物,更加瞭解自己。如同莎士比亞,塞凡提斯願意取悅任何讀者,但是,跟莎士比亞一樣,他也會根據讀者的能力創造一個更積極的讀者。碰到那幾隻被關在籠中的獅子,唐吉訶德知道,這群高貴的猛獸會不會前來攻擊他。策馬伴隨唐吉訶德和山卓行俠天涯的積極讀者,終能分享他們的認知:原來他們只是一則故事中的人物。而在這本長篇巨著的第二部,我們會發覺,這次輪到唐吉訶德和山卓全面參與讀者的認知,因為如今他們已經變成公開的評論員,正在評鑑他們的冒險生涯呢。

在他一生撰作的約莫二十四部劇本中,莎士比亞展現藝術的極高境界,讓自己完全隱身幕後;讀者或看戲的人也許想知道,莎士比亞對劇情究竟有什麼看法,但在莎士比亞刻意安排下,我們卻無法接觸到他,而事實上我們並不真的需要他指點迷津--這點我們得感謝他。在《唐吉訶德》中,尤其是在第二部,塞凡提斯卻反其道而行:在他刻意安排下,身為讀者的我們少不了他。塞凡提斯戳破他為我們創造的幻覺,因為在整個第二部中,唐吉訶德和山卓兩人一再評論他們在第一部扮演的角色。比起唐吉訶德,塞凡提斯的言辭更加華美,他的看法更加深刻。他跟唐吉訶德一起抨擊巫師術士--對塞凡提斯來說,巫師就是後來替他完成這部小說的騙子兼剽竊者。

在一篇討論《唐吉訶德》的文章中,湯瑪斯.曼讚揚唐吉訶德的獨特性格:這位主人翁「活在自我美化的榮光中」。山卓太過精明,不搞這一套,但他還是提醒我們,「別忘了在故事中尋找我呀,我的名字叫山卓.潘札。」如果讀者覺得被搞混了,那就更需要作者塞凡提斯的指點。塞凡提斯以米蓋爾.迪.塞凡提斯.薩維德拉(Miguel de Cervantes Saavedra)的名義發言,行使一種新的敘事權威,而這項權威的終極傳人,可能是將塞凡提斯式的小說藝術發揮得淋漓盡致的普魯斯特。也許,塞凡提斯的最後傳人是《尤力西斯》(Ulysses)的作者喬哀思,或是喬哀思和普魯斯特的門徒,撰寫《莫洛伊》(Molloy)、《馬龍死了》(Malone Dies)和《無以名之》(The Unnameable)三部曲的貝克特(Samuel Beckett)。

閱讀《唐吉訶德》會給你帶來無窮的樂趣,而我希望我已經作了若干提示,告訴讀者如何閱讀這部小說。我們大多數人都是塞凡提斯人物,身上摻混著唐吉訶德式和山卓.潘札式的人格特質。為什麼閱讀《唐吉訶德》呢?直到今天,它依舊是西方長篇小說中最早和最好的一部作品,一如莎士比亞仍然是西方文學史上最好的劇作家。你不會真正瞭解自己,除非你盡你所能,認識唐吉訶德和山卓.潘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