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下的情人(PE0309)
Shutterbabe; Adventures in Love and War

類別： 社會‧文化‧傳記>人物傳記
叢書系列：People
作者：黛博拉‧柯根
       Debroah C. Kagan
譯者：韓文正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2年12月23日
定價：320 元
售價：253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84頁
ISBN：9571338273

【巴斯卡｜皮耶｜朱利安｜達魯｜保羅】

▼  朱利安

朱利安　Julian

「抱歉，」努庫先生從鐵灰色的人造纖維西裝上撥掉一根線頭，屁股貼在鐵皮桌邊上，沒精打采地說著，「沒辦法放妳進去採訪。」我萬里迢迢來到辛巴威，打算報導此地打著犀牛保育之名進行的一場鬼鬼祟祟的叢林戰。努庫先生是哈拉利新聞局的中級官員，才不過幾天前，他透過巴黎的辛巴威使館給我一份確認的傳真，准許我進入辛巴威報導這場又名「要塞行動」的戰爭，同時答應他會安排我造訪叢林中反盜獵組織的基地。

「什麼意思？」我說，「我有一封你傳真給我的確認信，」我開始翻閱手中的文件，但努庫先生立刻起身，用肥胖的手掌往空中一揮，示意要我住手。他的身高和我差不多，但腰圍至少是我的四倍，領子外擠出一層層深棕色的肥肉，好像喉嚨裡被什麼東西噎住了。他的身後是一道煤渣磚砌成的灰牆，黃色的雙面膠黏著一幅破碎褪色的觀光海報，海報上的辛巴威地圖中央站了一頭卡通犀牛，底下塗了幾個斗大的黑字：「辛巴威——犀牛之鄉」。

「拜託，」他笑著說，一面把他的胖手往我的胳臂上一放，「不必秀給我看了，那張傳真是我親手寫的，我心裡有數，」他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真的有點嚇人。

「好吧，儘管說，你到底需要什麼？」我開門見山地問他﹔其實這種腐敗的官僚伎倆我早已司空見慣，對方索賄的暗語我也瞭然於胸。我會問他們「需要」什麼，他們則會評估禮物的價值，回答他們「滿意」的程度，從約翰走路威士忌或萬寶路香菸，到耐吉氣墊鞋，可說無所不包。腦筋靈光的記者會隨身攜帶這類的禮物，以備不時之需﹔許多新公司甚至還為此編列預算，讓旗下的製作人、攝影師和工作人員帶著大包小包的棒球帽、鑰匙鏈、別針、原子筆，上面印著美國廣播公司（ABC），《時代》雜誌，國家廣播公司（NBC），《新聞週刊》等等的大牌媒體標誌，便於在落後國家打通關節。佳瑪的預算摳得很緊，沒辦法學別人這麼大手筆，我只在機場免稅商店買了幾只 Zippo防風打火機，以防萬一對方有「需要」時派上用場。

我打量一下努庫的眼神，設法弄清楚他究竟做何打算，我恍然大悟，這下子打火機鐵定不管用了。他那副頭歪眼斜的模樣，那份毫不對稱的笑臉，那種詭異質疑的神色，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在波士頓花街柳巷的嫖客臉上，也是伊丹在畢業前夕對我露出的猙獰——一種面部肌肉被連結到胯下的生殖器官神經所控制的特殊表情。

「我需要什麼？」他問我，嘴巴咧得更大了，「跟我一塊兒吃個晚飯，讓我慢慢告訴妳。」

「什麼？」我故意裝傻。

「我是說，」他不急不徐地接腔，一手抓著我用拇指撫摸我的掌心，「妳今天晚上到我家吃飯，讓我慢慢告訴妳我需要什麼。」一面用身體搓著我的大腿，這個色鬼正慾火中燒。

我把手從他濕黏的手掌中抽出，倒退兩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抱歉，努庫先生，你不要作夢了！」

一個陌生的大男人頂著堅挺的生殖器抓著妳的手亂摸，尤其這傢伙又掌握了生殺大權，由他來決定是否讓妳進行採訪——如果妳認為天下噁心反胃的事情莫過於此，那就錯了。有一次我到以色列去訪問一位正統的猶太長老，他當時高齡八十多歲，滿臉白鬚，剛從布魯克林搬回老家，我們的話題正聊到關於對救世主的信念以及他和阿拉法特的私人交情，才聊了一半，他突然把錄音機關掉，用那雙瘦骨嶙峋的手抓住我，因為我知道正統猶太教禁止男人直視女人的雙眼，更別提抓住女人的手，我大驚失色！接著他言歸正傳：因為長老不許在公眾場合和女人說話，他於是堅持必須移到他的飯店房間，以便繼續此次的訪談。「抱歉，長老，你這是什麼意思？」這幾句話還在我的喉嚨裡打轉，他突然使勁把我推到床上，用他的舌頭伸進我嘴巴。夠噁了吧！其實這還算差強人意。

（想知道故事的結局？沒錯！我把他揍得屁滾尿流。要不是旁邊的人出手干涉，我八成會把他從樓梯上扔下去。）

去辛巴威拍攝「要塞行動」是薩維耶的餿主意。他是佳瑪比較會賺錢的那個部門的編輯，簡而言之，就是雜誌部門。我費了半天功夫才摸出門道，原來雜誌的意思就是「專題報導」。在佳瑪的組織階級當中，能夠在雜誌部門湊上一腳，表示你已經從「現場報導」的地位晉升一級，表示你添了一絲藝術造詣，少了一點牛仔氣息，表示妳的職業生涯已初具雛型。我當初還不太了解其中的奧妙，每當別人問我：「妳是做專題還是現場的？」我以為他們問我是在雜誌社還是報社工作，我的答案都是：「兩種都有，」哇！大家都以為我是天才。因為第一，我的年紀很輕﹔第二，每家公司只會指定頂尖的攝影師來製作專題。

更讓我驚訝的是，替雜誌部門拍攝專題的收入好多了。拍攝現場新聞的費用是由攝影師和經紀公司分攤，專題就不一樣啦！例如《全球》（G）雜誌給專題記者的條件，是公司方面負擔且預付所有的開銷，外帶每週約一千八百美金的出差費。當《全球》的攝影編輯席維亞有一天打電話給我，說她要我花兩個半星期環遊世界拍攝全球的尋寶歷險——一切費用由公司負擔，外加美金兩千四的酬勞——我喜出望外！

畢竟，拍攝專題報導也有它的難處——尤其是碰到像《費加洛》這種立論右傾的低俗雜誌——你必須攜帶笨重昂貴的燈光器材，搞一些虛構的畫面以模糊真相，才能拍到雜誌社所期望的悚動相片。專題報導通常會以法國佬所說的「photo montv的方式加以呈現，法文裡monter的意義不下二十三種，從「加油添醋」到「編輯剪貼」，此處的意義倒是很明顯，說穿了，就是「排練」。 舉個例子來說吧，我被派到開羅去拍攝人們抽水菸斗的照片，原本我應該走進一家水菸館，朝著裡面的景象拿起相機就拍，但事實並非如此。我必須鋪陳一個理想的畫面，叫裡頭的人們、桌子、水菸照我的意思擺設，叫兩個埃及人朝著桌子兩邊對座，另一張桌子擺兩個歐洲人。最好有個陽台之類的陳設當作背景，趁著夜幕低垂俯望著腳下燈火闌珊的城市﹔我會在天花板安裝高級廠牌的閃光燈以強化照明，再擺上一座直立式的閃光燈腳架以凸顯我的主題，在曝光秒數與快門之間取得均衡，既能呈現畫面中的主題，又讓背景稍縱即逝的光線盡入眼簾。

我認為這完全是唬爛！根本是廣告，哪裡是攝影？我的純淨品味被它摧殘殆盡。況且，誰願意拎著四大箱的燈光器材辛苦奔波？無論怎樣都說不過去！更有甚者，排練照片充斥氾濫的程度有增無減，提供了巴斯卡之流的攝影師一條康莊捷徑，任意製造戰爭的假象，毫不思索地當成現場報導大肆散發。

「妳知道怎樣拍排練照片吧？」薩維耶有天這麼問我，我正坐在佳瑪辦公室的會議桌旁邊，整理兩大疊拍好的相片，去蕪存菁。這種差事就和每個月付帳單一樣，非得拖到最後關頭才會動手解決。

「不會，」我說，連頭都不抬，「我也沒興趣學。」我剛走進佳瑪的時候，薩維耶跟著幾個大男生就對著我指指點點，「妳那對小奶子真不賴！」於是我也還以顏色，對他說話不必客氣。何況他雖然早年當過攝影師，但如今年老色衰，或許當年也是個風度翩翩的帥哥，轉任編輯之後，他的腰圍上多了一圈油水，腦袋光禿，言語乏味。我越想越不對勁，「問我這個幹嘛？」 「噢！沒什麼，」他說。他說他手頭有個專題報導，「辛巴威的一場小爛仗。」不過既然我不想學什麼排練照片，也就懶得去理他什麼辛巴威，反正他手下還有一個會說英語的攝影師，這種好差事也輪不到我。

大概只過了三秒，頂多四秒——關於辛巴威（好遙遠的地方……我還沒去過）戰事（ 又是冒險！）的專題報導（錢好賺！）——「打算什麼時候派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