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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3
夢裡的老屋
我出生在鄉下的茅草屋裡，童年時生活在上海的弄堂裡。現在這些老屋都已消失，只能在夢裡去尋覓了…。
前年，我回上海，浦東鄉下的表弟福根開了他的「桑塔納」接我去故鄉一遊。十多年不見表弟已是「腰纏萬貫」的「鄉鎮企業家」了。他和妻子兩人承包經營了鄉裡一家毛巾廠加工，雇用了三十多個「安徽妹」，日夜三班為上海一家著名的毛巾廠加工，每年收益頗豐。
他在車裡跟我說：「表哥，你到了鄉下，一定會覺得全變了。」果然，車子在公路上飛馳時，路旁都是一幢幢漂亮的二層小洋房。過去的瓦房、草屋已經蕩然無存。到了目的地「沙積村」，更讓我驚喜不已，這裡的房子全是「中西合璧」的樓房，尖尖的屋頂，閃亮的「琉璃瓦」，各種顏色的磚牆，比我在美國居住的小屋要氣派得多。但是到了屋裡，才知沒有自來水、煤氣供應，還在用燒柴的「灶頭」，沒有硬木的地板，只是磚地…。
「沙積村」是我出生的地方，離上海約五、六十公里。小時候回家鄉常看望外婆。她總愛說我生下那天的情景：我「呱呱墜地」時，竟然沒有哭聲，急得我父親忙到屋外的牆根，猛踢了二腳，我才「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活下來。也許真像鄉裡人所說的那樣，父親的踢牆嚇跑了鬼怪。外婆還說，那天晚上，一向冷清孤寂的小村，突然來了「千軍萬馬」，一支部隊經過我家草屋，從黃昏直到天亮，才聽不到行軍的腳步聲。所以外婆一直說我是大富大貴的命，長大了會做大事。可惜我的一生命運，並不應驗了外婆的預言，倒是坎坷的很。
我跟福根表弟說，我能不能再去看看我出生的那間老屋，就是外婆住了幾十年的地方。我仍清楚記得，屋前有一條小河，河水清澈見底，小舅舅常在河裡洗澡游泳，他的「叉魚」本領特別大，常常會用飛叉擊中水裡的大黑魚。外婆燒的「紅燒魚」也特別好吃。河旁有個「水橋頭」，是外婆和母親洗衣、淘米的地方。媽媽怕我去「水橋頭」玩水，常常會走出門來找一下正在玩土的我。
我的家鄉近海濱，一片平原，是海水淤積的的鹽鹼地，很少樹木。所以我至今還想起那年大雪紛飛，外婆和我坐在草屋裡，她紡著棉紗線，我望著門外的雪野，沒有一個人，沒有一點聲音。突然在遠遠的地平線外，出現了一個小黑點，漸漸地越來越近，那是一個人，穿著一件黑雨衣，艱難地走在雪地上…原來是父親來看我們，他抽空從上海趕來，要把我和媽媽接到上海居住了！
從此離開那間草屋，但我常和媽媽來看外婆。以後爸爸出錢，把草屋翻造成了瓦房，直到我外婆過世，舅舅的女兒毛頭還住在那裡。可是現在早已拆除，原地是一幢精緻的小樓了。屋前的小河也早已填平，成了一條公路，一眼望出去也不能看到地平線，全是新建的房子了。
就是我在上海渡過童年、少年的弄堂房子，也已拆掉，正準備造一幢六十多層的大樓。我站在工地的籬笆外，望著工地上的一堆堆建築材料，不免惆悵，再也看不到弄堂口的小木屋，看弄堂的阿大就住在裡面幾十年，還有弄堂裡的那口井，那些木窗，木窗裡伸出許多曬衣服的長竹竿；還有許多小販進進出出清脆的叫賣聲，仍在耳邊響起。
我跟福根表弟說，要是我能留下一張老屋的照片就好了，可惜現在只能在夢裡去尋找了；去尋找我童年的蹤影，去回憶父母對我恩情，去懷念我那活到八十歲的老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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