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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顏擇雅)
中文版自序
書摘 1
書摘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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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AA0114)
A Good Fall
書寫移民故事的短篇小說集

類別: 文學小說
叢書系列:大師名作坊
作者:哈金
       Ha Jin
譯者:哈金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10年01月18日
定價:280 元
售價:221 元(約79折)
開本:長25開/平裝/264頁
ISBN:97895713513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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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顏擇雅)中文版自序書摘 1書摘 2



  書摘 2

 

三個月前,《盲人音樂家》簽合同的時候,那位住在斯塔騰島上的流亡詩人堅持作曲家不可以改變劇本中的任何地方。奔永身為詩人兼劇作家,不明白歌劇與詩歌不同,得依靠多人合作才行。艾爾伯特太喜歡這個劇本了,就同意了作家提出的條件。這卻給范林出了難題,他心中的音樂結構無法跟一些詞吻合。此外,有的字沒法唱,比如「美滋滋」和「自私」。他得用別的詞取代它們,最理想的是以開母音結尾的字。
一天早上范林專程去斯塔騰島,去見奔永,要他允許改幾個詞。他沒打算帶上寶利,不過他剛出公寓就聽見鳥不斷地撞門,還抓撓木板。他打開門說:「想跟我去嗎?」鸚鵡跳到他胸上,抓住T恤衫,發出細小的唧叫聲。范林撫摸寶利一下,帶牠去了火車站。
這是一個晴朗的夏日,天空被昨夜的陣雨洗得明淨。一路上范林站在渡船的甲板上觀看海鳥飛旋。有的鳥在船頭闊步走動或蹦跳,兩位小姑娘在把麵包撕碎扔給牠們。寶利加入那些鳥的行列,銜起食物來,卻不吃不嚥。范林知道鸚鵡那樣做是玩耍,可是不管他怎樣呼喚,鳥就是不回到他身邊。所以他站在那裡觀看寶利興致勃勃地在海鷗、海燕和燕鷗之間往來。他很驚奇,寶利竟然不怕那些比牠大的鳥,不由得揣測鸚鵡在家裡是不是太孤單了。
奔永熱情地接待了范林,彷彿他們是朋友。其實他們只見過兩次面,兩回都只談些劇務的事。范林喜歡這個人-奔永雖然四十三了,可沒失去童心,常常仰頭大笑。
坐在會客廳裡的沙發上,范林唱起一些片段,以顯示原文多麼難唱。他的嗓音普普通通,有點兒沙啞,但每當唱起自己譜的曲子,他就富有信心和表現力,面容生動,手勢強勁,彷彿忘記了別人在場。
他正唱著,寶利在咖啡桌上歡跳起來,搖頭拍翅,鷹鉤小嘴開開合合,發出快樂但讓人聽不懂的叫聲。接著鳥停住,跺起腳來打拍子,這讓詩人特開心。
「牠會說話嗎?」奔永問范林。
「不會,不過牠很聰明,還認識錢呢。」
「你應該教牠說話。過來,小東西。」奔永伸手邀請,但鳥沒理他。
范林沒費勁就徵得劇作家的同意,條件是范林改動字句前,他們得先談一下。他們到附近的一家小餐館去吃午飯,兩人都要了鍋煎比薩餅。奔永用紅餐巾擦擦嘴,坦白說:「我真喜歡這個地方。每週我在這裡吃五次午餐。有時候我就在這裡寫詩。乾杯。」他舉起啤酒杯,跟范林的水杯碰了一下。
詩人的話讓范林吃驚。奔永沒有固定工作,作品也根本賺不到錢;在這種情況下很少有人會每週下五次餐館。另外,他愛看電影,愛聽流行音樂;他的公寓裡有兩座高高的書架,上面裝滿了雷射唱片和光碟。他太太是護士,顯然把他護養得很好。范林被那女人的慷慨所感動。她一定喜愛詩歌。
午飯後他們在白沙覆蓋的海灘上散步,打著赤腳,各自拎著鞋子。空氣帶有魚腥,裹著沖上岸的海帶散發出的怪味。寶利喜歡海水,沿著浪花的邊緣飛飛蹦蹦,不時地停下來啄啄沙子。
「啊,這海風太令人振奮了。」奔永望著寶利說。「每回我來這裡散步,這海景就讓我浮想聯翩。面對這一片汪洋,甚至生與死都不重要,無關緊要。」
「那對你來說什麼是重要的呢?」
「藝術。只有藝術是永存的。」
「這就是你為啥一直全職寫作?」
「對,我在充分利用藝術自由呢。」
范林沉默了,無法從心中驅開為奔永自我犧牲的太太的形象。他們書房裡有一張她的相片,她很漂亮,臉龐略寬但十分端莊。起風了,黑雲在遠方的海面上聚集。

渡船起航時,雨雲在布魯克林的上空洶湧,閃電曲曲折折地劃過天際。甲板上一個留著灰鬍子的小個子在痛罵大公司的惡劣行徑。他雙眼緊閉,高喊:「兄弟們,姊妹們,想想看誰掠奪了你們的錢財,想想看誰把毒品拋入街頭巷尾來毒害我們的孩子。我認識他們,我看見他們每天都在犯罪,無視我們的主。這個國家需要一場革命,需要把每一個騙子都關進監獄,或把他們裝上船送到古巴去-」范林很驚訝,話語從那傢伙的嘴裡噴洩而出,彷彿他魔鬼附身,兩眼閃射堅硬的光芒。但沒幾個乘客理會他。
當范林專注那人時,寶利離開他的肩膀,飛向海浪。「回來,回來。」范林高喊,但鳥繼續沿著船舷飛行。
突然一陣風截住寶利,把牠捲進翻滾的水裡。「寶利!寶利!」范林叫著,衝向船尾,眼睛緊盯著在翻騰的水中起伏的鳥。
他踢掉涼鞋,一頭扎進水裡,朝寶利游去,嘴裡仍喊著牠的名字。一個浪頭砸到范林臉上,灌了他一嘴海水。他咳嗽了一聲,看不見鳥了。「寶利,寶利,你在哪兒?」他高喊,四下慌亂地看著。接著他看見鸚鵡仰臥在一個波濤的斜坡上,約有三十米遠。他拚盡全力向鳥衝過去。
他身後的船慢下來,人們圍聚在甲板上。一個人用喇叭筒對他喊:「別慌!我們過去幫你!」
范林終於抓住了寶利,但鳥已經失去知覺,張著嘴。淚水從范林被鹽刺疼的眼睛湧出,他看看寶利的臉,把牠頭朝下翻過來好空出嗉子裡的水。
一隻軟梯從船上放下來。范林雙唇銜著寶利,把自己拖出水面往上爬。他一到甲板上,那個灰鬍子的瘋人就默默地走過來,把涼鞋遞給他。人們圍過來觀看范林把鳥安放在鋼甲板上,用兩指輕輕地壓著寶利的胸膛,把水從牠身體裡擠出來。
遠方雷聲隆隆,閃電砸碎了城市的天空,但片片陽光仍在海面上飄動。在船加速駛向北方時,鳥緊攥的兩爪張開了,抓了一下空氣。「牠醒過來了!」一個男人興奮地喊著。
寶利慢慢睜開眼睛。甲板上一片歡呼,而范林感激得嗚咽起來。一位中年女人給范林和鸚鵡拍了兩張照片,喃喃說:「太不尋常了。」

兩天後,一篇小文章出現在《紐約時報》的市區版上,報導了如何搶救寶利。作者描述了范林怎樣毫不猶豫地跳進海裡,怎樣耐心地給鳥做人工呼吸。文章很短,不到五百字,但在當地社區裡引起一些反響。一週之內,一份叫《北美論壇》的中文報紙登了關於范林和他的鸚鵡的長篇報導,還附加上他倆的相片。
艾爾伯特.張一天下午送來他許諾的那一半預付金。他讀過救鳥的文章,對范林說:「這個小鸚鵡真有兩下子。牠看起來傻乎乎的,可一肚子心眼兒。」他手伸向寶利,指頭勾動著。「過來。」他哄勸說。「你忘了在我身上拉 ba ba 了。」
范林大笑起來。寶利一動不動,眼睛半合,好像睏了。
艾爾伯特接著詢問了譜曲的進展情況,其實范林從海上事故後就沒作多少。導演再三強調歌劇要按計畫上演。范林答應一定加倍努力地作曲。

儘管寶利備受關注,牠仍在繼續萎縮。牠不怎麼吃東西,也不怎麼動彈。白天牠待在窗臺上,常常打嗝。范林猜測寶利是不是感冒了,或上年紀了。他問蘇普莉婭鳥的歲數有多大。她也不清楚,但說:「牠一定挺老了。」
「你是什麼意思?難道牠七八十歲啦?」
「我也說不準。」
「你能不能問問牠原先的主人?」

「我在泰國怎麼問呢?」
他沒追問下去,她對寶利漠不關心讓他心裡不快。他不相信她跟鳥以前的主人沒有聯繫。
一天早晨范林看看寶利的籠子,嚇了一跳,只見鸚鵡直挺挺地躺著。他捧起寶利,那生命已逝的身體依然溫暖。范林撫摸著鳥的羽毛,淚水忍不住地流淌;他沒能挽救自己的朋友。
他把小小的屍體放在餐桌上,觀察了許久。鸚鵡看上去很安詳,一定是睡入死亡的。范林安慰自己-寶利起碼沒遭受多難的晚年。
他把鳥埋在後院裡銀杏樹下。一整天他什麼也做不下去,呆呆地坐在作曲室裡。他的學生晚上來了,但他沒怎麼教課。他們走後,他給蘇普莉婭打了電話,女友聽上去不太耐煩。他帶著哭腔告訴她:「今天一早寶利死了。」
「天哪,你聽起來像失去了個兄弟。」
「我心裡難受。」
「對不起,但別想不開,別跟自己過不去。如果你真想那鸚鵡,就去寵物店買回一隻來。」
「牠是你的鳥。」
「我知道。我不怨你。我沒時間多說了,親愛的。我得走了。」
一直到凌晨范林都無法入睡,心裡反覆重溫跟蘇普莉婭的談話,還埋怨她,彷彿她該對寶利的死負責。最讓他心氣難平的是她那無所謂的態度。她一定早就把鳥忘到腦後了。他琢磨是否應該在她下月回來時主動提出分手,既然他們遲早會分開。
一連幾天范林都取消了課,專心為歌劇譜曲。音樂從筆端輕易地湧出,一個個旋律如此流暢又新鮮,使他停筆自問,是不是無意中抄了大師們的作品。沒有,他寫下的每一個曲調都是原創。
他忽視了教課,讓學生們不安。一天下午他們帶來一個籠子,裡面裝著一隻鮮黃的鸚鵡。「我們給你弄到了這個。」沃娜對范林說。
雖然范林明白沒有鳥能取代寶利,仍然感激這份心意,讓他們把新鸚鵡放進寶利的籠子裡。他告訴他們晚上來上課。
這隻鸚鵡已經有名字,叫戴文。每天范林把牠丟在一邊,不跟牠說話,儘管鳥會說各種各樣的話,包括穢語。有一回牠甚至叫沃娜「婊子」;這讓范林猜想戴文原來的主人是不是因為牠嘴太臭才賣掉了牠。吃飯的時候,范林把一點兒自己吃的食物放進寶利的碟子裡給戴文,不過他經常開著氣窗,希望鳥會飛走。

歌劇音樂的後半部分完成了。艾爾伯特.張讀完樂譜後給范林打了電話,要見他。范林第二天早晨去了艾爾伯特的辦公室,拿不準導演要和他談什麼。
范林一坐下,艾爾伯特就搖搖頭笑了。「我弄不明白-這一部分跟頭半部分出入太大。」
「更好還是更糟?」
「那我還說不準,但後半部好像感情更充沛。唱幾段,讓我們看看它聽起來怎樣。」
范林唱了一段又一段,彷彿音樂從他身心深處噴湧而出。他覺得歌劇的主人翁,那位盲人音樂家,通過他在哀嘆失去了心上人-那姑娘是當地的美人,被父母所迫嫁給了一位將軍做妾。范林的聲音悲哀得顫抖,這在他以前試唱時從未發生過。
「啊,太悲傷了。」艾爾伯特的助手說。「讓我想哭。」
不知怎地那女人的話倒使范林冷靜了幾分。接著他唱了幾段頭半部的樂曲,每一段都優雅輕快,尤其是那支在歌劇中出現五次的疊歌。
艾爾伯特說:「我敢肯定後半部分在情感上是對的。它更有靈魂-哀而不怒,柔而不弱。我服了。」
「對,真是那樣。」那女人附和一句。
「我該怎麼辦呢?」范林嘆氣說。
「把整個音樂協調起來,前後一致。」艾爾伯特建議說。
「那得需要好幾個星期。」
「咱們有時間。」
范林開始動手修改樂譜;實際上,他給頭半部做了大手術。他幹得太猛了,一週後垮了下來,不得不臥床休息。然而,即使閉上眼睛,他也無法壓制在頭腦中回響的音樂。第二天他繼續創作。儘管疲憊,他很高興,甚至陶醉在這種譜曲的亢奮中。除了給戴文餵食,他完全不管牠了。鸚鵡偶爾來到他身邊,但范林忙得根本顧不上牠。
一天下午,工作了幾個小時後,他躺在床上休息。戴文落在他旁邊。鳥翹翹帶藍梢的長尾巴,然後跳到范林的胸上,豆粒一樣的眼睛盯著他。「你號嘛?」鸚鵡喊了一嗓子,好像有點上氣不接下氣。開始范林沒聽明白那尖利的話。「你號嘛?」鳥又重複一遍。
「好,還好。」范林笑了,眼裡一下充滿淚水。
戴文飛走了,落到半開的窗戶上。白窗簾在微風中擺動,彷彿要起舞;外面菩提樹葉沙沙作響。
「回來!」范林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