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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2
「麥法林和我顧不得要避人耳目，趕緊跑回酒館。但是當然，我們到那裡的時候，那個人已經渺無蹤影，也沒有一位酒客表示認識他。華生，你應該到那家酒館看看，那裡可真像一座迷宮！繼續問下去不但白花力氣，待在那裡也很危險。」
「都要怪麥法林，這點事情也辦不好！」我說。
詹姆士無精打采地搖搖頭。「華生，最可憐的是麥法林，」他說，「兩百五十英鎊對我來說是一筆大數目，但我可以賣掉華生馬車公司，另行設法扶養子女。麥法林卻賠上了畢生的積蓄，而且恐怕不只如此，因為黑幫的報復很嚴厲，我猜他那對耳朵也許不保。要是他的失誤永遠毀掉他們的不法勾當，他甚至可能賠上性命。」
我嘆了口氣。「嗯，你的行為不對，卻是個負責任的人，實在沒辦法說你什麼，」我說，「那麼詭異的惡運竟然降臨你們身上。想不到會有兩名獨臂人到同一家酒館！那種機率應該很低才對。」
「但是，」我說，握拳猛捶桌子以強調我要說的話，「只要把焦點放在收了錢的那位獨臂人，問題不就解決了？那種事情瞞不了人的。」
詹姆士垂頭喪氣，搖搖頭。「如果我敢去警察局報案，或許可以找到那個人，」他說，「不過，那麼做就得全盤供出我和別人共謀賄賂海關巡查。我想他們不會善罷干休。」
「我的意思不是去報警，而是去找我的夥伴福爾摩斯。他可是倫敦首屈一指的私人偵探。」
詹姆士被酒嗆到。「你瘋了不成！」他脫口而出，接著趕忙壓低聲音，因為有幾個人正望向我們這邊。「你告訴我，他和警方合作密切，所以他很可能也是他們其中的一員。為什麼你不乾脆建議我去這條路的警察局，伸出雙手讓他們銬上？至少這樣還可以節省一些時間。」
「詹姆士，你錯了。我認識福爾摩斯很久了，他遠比你所想的要有同情心。我不會把你的事告訴他，因為我已經答應過你。但如果你想通的話，不妨今天晚上來找他、向他討教，他應該會在六點回家。」
◆ ◆ ◆ ◆
除了向福爾摩斯表示我有一位堂哥做了蠢事，並且我敦促他來向福爾摩斯求教以外，我真的沒有對福爾摩斯說什麼。六點過後不久，詹姆士真的來了，這倒叫我相當驚訝。隨即我介紹他們互相認識。詹姆士遲疑片刻後，把告訴我的故事再說一遍。福爾摩斯凝神傾聽，直到詹姆士提到麥法林被派去送交信封才打岔，「等到你們發現錢送錯人之後，你們做了什麼事？」
詹姆士帶著責怪的眼神看著我說：「你答應我要保密的！」
我聽了心中有氣，正要反駁時，福爾摩斯卻搶先舉起手來。
「華生沒對我說什麼。我早就料到事情的發展，因為你的故事聽起來太熟悉了。」
「你聽起來很熟悉！哪有可能？除非華生告訴你！」
「我說的不是細節，而是整個形式。你成了金光黨騙術的犧牲者。金光黨在美國很常見，因為那邊的法律執行不夠完善，但我們這裡也有。照美國人的說法，你掉進了『大騙局』（Big Con）。那是一種有跡可循、精心設計的金光黨騙術，專門騙取愚昧老實人的信賴，以詐取財物。起初由兩個騙子搭擋演出，分別稱做『誘捕手』（roper）和『內應』（insideman）。誘捕手的任務是去接近『靶子』（mark），和他交朋友並取得他的信賴，再步步引誘他成為犧牲者，接著就把他介紹給內應。內應扮演不同的角色，看起來似乎比較不好惹，誘捕手假裝很怕他，也設法讓靶子同樣害怕他。」
「這讓我想起了警察訊問犯人時演的『白臉、黑臉』戲碼，」我說。
「大騙局是手法更細膩的遊戲。歹徒表面上看起來彼此對立，很容易就說服靶子相信他們虛構的獲利機會真有其事；他甚至壓根兒想不到這兩個人可能是共犯。於是他心甘情願拿出錢來。但『自認倒楣』才是這種騙局真正精彩的部分。他們讓靶子相信不能向警方報案，也不會去追尋歹徒，私底下報復。
「要讓受害人死心塌地『自認倒楣』，有三個要素。第一，必須說服靶子相信誘捕手損失得比他還慘重，所以他對後者的感覺是同情多於想報一箭之仇。第二，必須讓靶子對內應繼續感到恐懼，也不敢找他討回公道。第三，必須讓靶子懷有自己也捲入犯罪行為的印象，因此不敢向警方報案。麥法林和地頭蛇兩人的演技精湛。如果可以的話，我要說你配合演出得也很賣力。」
詹姆士內心顯然掙扎不已，最後好不容易接受了事實。他的嘴唇顫抖，卻說不出話來。「那個獨臂人呢？」他終於能夠開口。
「當然根本不存在。你只看到麥法林和地頭蛇。」
「那麼，現在我知道了，把錢追回來有希望嗎？」
福爾摩斯臉上帶著笑。「追尋這些人只會白花力氣，因為他們當然不會使用真名。但我敢下個豪賭，保證你會再看到麥法林。『自認倒楣』還有另一個層面：如果一切進行得無懈可擊，靶子可能還被矇在鼓裡，仍有第二次下手的機會。你已經證明自己是絕佳的靶子，我敢說不久後你會碰見懊惱萬分的麥法林，他將告訴你，現在有個更萬無一失的計畫，而且他覺得幫助你彌補損失是責無旁貸之事。所以我們要來設個圈套，讓他自投羅網。」
我堂哥站了起來，大大地鬆了一口氣。「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才好，福爾摩斯先生。前一陣子我真是蠢得可以，現在雖不算已經脫離難關，但處境可能好多了。」
福爾摩斯舉起了手。「我還沒說完呢！你的故事有一點會我很驚訝。」
「有一點！我覺得這件犯罪行為的每一步都很怪異。」
「我不是指他們作奸犯科的事；從你開口講第一句話，我就料得到後來所有的情節。但你會禁不起誘惑、受騙上當，是因為你採用了現代化的美國管理方法，結果適得其反，不但沒有改善業務，反而阻礙了業務的開展。我覺得這件事很奇怪。麻煩你多談一點這些管理方法。」
詹姆士點頭。「我看了幾本書，雖然它們提出的建議在細節上有所不同，但歸納起來，有三個指導原則躍然紙上：
「第一是目標！設定目標然後對員工施壓，以求達成目標，如此才能鞭策員工奮發向上。沒有目標，每個人都不會全力以赴。
「第二是獲利率！計算你的獲利率，而且要知道小幅改變成本會使利潤大不相同。你必須算出百分率。假使產品的生產成本是 10 便士，而你可以賣到 11 便士。要是你能把成本降低 10 ％，也就是從 10 便士減為 9 便士，你的利潤就會增加100 ％，從 1 便士增為 2 便士。
「第三是業務！分別計算每一種業務項目的利潤。每一項業務都應該有利潤。如果不是這樣，獲利的業務到頭來可能只是貼補賠錢的業務。」
福爾摩斯點頭。「根據你所說，聽起來頭頭是道，」他說，「請舉些例子，說明你如何把這些原則用到實務上。」
「關於目標，車夫每天駕足規定的時數，不管他們賺多、賺少，家父已經很滿意。有幾次我親自駕駛馬車出去，以了解每天應該賺多少。我發現每天賺到的金額相差很大，但如果努力找乘客，平均每天可以賺到 30 先令。所以我取消了一天固定工作 8 小時的做法，每天早上都告訴車夫，賺到 30 先令才能回來。我說：『努力工作可以提早收工，懶惰的話只好延長工時。你們自己看著辦吧！』但這個辦法算不算成功，大有可議之處。有些時候每個人都帶著規定的收入提早回來，我只好眼睜睜看著傍晚交通尖峰時間還沒到，馬車就閒置在馬廄內。有些時候裡，車夫三更半夜一肚子氣回來，卻還沒達成目標。」
福爾摩斯嘆了一口氣。「那其實叫做馬車夫的謬論，」他說，「自力營生的馬車夫也一樣容易犯這種錯誤。他們為自己訂下一天的目標，達到目標就提早收工。問題是，大家都曉得馬車的需求每一天大不相同，得看氣候和其他變數而定。有些日子裡，不管套交情還是靠金錢都叫不到馬車。但其他日子，放眼望去，滿街都是空馬車，攬不到一位乘客。所以採用和固定目標完全相反的政策，賺到的錢會多許多。也就是說，錢賺得越快的時候，他們應該待在街上越久。相反地，如果生意很差，那一天不妨提早收工。」
「說來相當諷刺。我想，他們不敢面對妻子說下午就回家，是因為沒有賺到很多錢！」我表示自己的看法。
「華生，你說的不無道理。或許這座城市需要更多的光棍馬車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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