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摘 2
奶奶要我小心。「你耳根太軟了,派瑞。」
「什麼是耳根太軟?」我問。
「意思是,別人要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可是我本來就應該要這樣啊。」只要我沒照奶奶說的話做,就會惹上麻煩。
「不是這樣的,有些人的話你要聽,有些人的話不必聽。你得學會分辨。」奶奶用力拍了一下廚房的桌子,我嚇得跳了起來。
「像誰?」我問。
我們列了一份名單。
「例如,警察。」奶奶在紙上寫下編號。「警察在名單上排第一位。」
「我必須永遠聽條子雷伊說的話。」這我早就知道了,這是法律。雷伊.馬洛里警官理平頭,就算下雨也戴著太陽眼鏡。
「不可以叫雷伊條子,他是警察。」奶奶罵我的時候,眉毛會聚在一起,髮絲會從髮髻裡跑出來,好像連頭髮都生氣了似的。
「凱斯都叫他條子。」我說。
這時我才想起來,有次肯尼.布蘭特叫雷伊條子,雷伊追他追了好幾條街,害得肯尼躲在卡拉漢太太家的樹叢裡,過了晚餐時間才出來。我不想被警察追,也不想去坐牢。
「好,叫他警察。」我同意了。
奶奶是名單上第二個人。奶奶說什麼我就做什麼。我永遠不需要聽教堂的查克說的話,因為他是個王八蛋。王八蛋是不能信任的人,所以查克不在我們的名單上。編號三號是蓋瑞.霍斯特,因為他是我的老闆。但我不用聽馬努耶的話。
「馬努耶是個蠢驢,小皮!蠢驢是動物,你不需要聽動物的話。」凱斯幫我們一起擬名單。
「凱斯,你應該在名單上。」這句話我一星期至少說兩、三遍。我想讓凱斯排第四個。
「我不需要在任何名單上,小皮。」他不在名單上,因為他是我的朋友。我不必聽他的話。朋友是會用綽號叫你的人,有時候你會聽朋友的話,不是因為必須,而是因為你們是朋友。
這份名單隨時會變動。瑪麗.瑪格莉特修女以前在名單上排第五位,後來奶奶把她拿掉了,因為她想要我們捐錢。
「那間該死的教堂已經夠有錢了!根本不需要我們的錢!」奶奶氣極了,用一塊粉紅色大橡皮擦把瑪麗.瑪格莉特修女的名字擦掉。玩賓果遊戲時,修女對我們很好,我們又把她的名字放回名單上。她上上下下的次數太多,紙上寫她名字的地方都快擦破了。
下雨天,我搭公車去上班,要是天氣好,我就騎腳踏車,一路騎下山坡到霍氏。這裡常常下雨,所以我多半搭公車。搭車要花十分鐘,站牌就在我們家門口。我們家在華盛頓州艾彿瑞特,不是艾佛瑞特的中心,而是在邊緣。
「吊在艾佛瑞特該死的邊緣。」奶奶說這句話時,手指都會捏得緊緊的,就好像把什麼蟲子捏死一樣。她手上的青筋很明顯。
艾佛瑞特很臭。我問原因,每個人都給我不一樣的答案。
「因為所有的人都同時放屁。」凱斯大笑,翹起半邊臀部,放了個屁。
「不要自以為是!是因為造紙工廠。」由於凱斯故意放屁,奶奶拿紙敲了一下凱斯的頭。
「哪裡臭?」蓋瑞反問:「我什麼都沒有聞到。」蓋瑞會過敏,老是拿個塑膠瓶子聞來聞去。那個味道很噁心。
「我想這跟你的鼻子有關,」我跟他說:「有的鼻子比較快,什麼臭味都聞得到。有的鼻子比較慢,所以聞不到。我的鼻子很快,所以我聞到很多臭味。」
「沒錯,小皮!沒錯,你的鼻子棒極了。」凱斯又放了一個屁。我知道,因為我聞到了。
我很幸運可以跟奶奶一起住。我還是個小嬰兒時就跟奶奶一起住了。我是最小的,我前面有約翰,他是我最大的堂親兄弟。他從來沒有跟奶奶一起住過。約翰長得跟我很像,只是他比較高,牙齒不太整齊,留著灰褐色的小鬍子,而且常常結婚。約翰下面是大衛,長得跟約翰很像,不過他比較矮,比較瘦,眼睛是藍色的。大衛娶了依蓮。奶奶每次都用不同的名字叫她,譬如「那個女人」或「她」。大衛也沒有跟奶奶一起住過。他是企管碩士。
「企管碩士?企管碩士個屁啦,都是一群傲慢自大的傢伙。派瑞。這你可要記住!娶了那個冰霜皇后就是他的報應。」奶奶說到這裡,像萬聖節的女巫一樣咯咯笑著,兩隻手互相摩擦,好像要生火一樣。奶奶很會學女巫笑。
奶奶說,報應是指得到你應該得到的。
約翰是個律師。大衛的妻子依蓮也是律師。我母親露薏絲嫁給了我的律師父親,不過我想他應該已經死了。我的名字是跟著一個電視上很有名的律師取的。
「派瑞.馬森,唯一該死的好律師!」奶奶說。
我只拿波利那部分來用。這樣沒關係。
「你媽花錢像流水一樣,派瑞,這一點你要記住。嫁給律師,跟自己當律師一樣糟糕!這個你也要記住!」奶奶警告我:「這些人一個也不許寫在我們的名單上!」
我叫媽媽露薏絲。這個名字很好聽,跟「媽媽」比起來,她也比較喜歡這個名字。有時候我會認不出她來,因為我很少看到她,而且她的頭髮每次都不一樣。有時候長,有時候短,顏色也會改變。那樣很恐怖。我希望我的頭髮乖乖不要亂變。
我沒有跟這些人住在一起。我跟奶奶住在一起。
「我們家裡的人,要不是律師,就是跟律師結婚,」我告訴奶奶:「只有我跟妳不是。」
「這樣很好,派瑞,」她說:「這樣該死的好極了。」
奶奶可以讓煙從嘴角和鼻子跑出來。她限制自己:「一天只能抽兩支薄荷香菸。數給你看,一,二。」
她會把香菸舉起來給我看。
有時候奶奶會忘了數到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