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尋

關 於 本 書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
‧目 錄
‧讀者書評

線 上 試 閱

自序
書摘 1
書摘 2
書摘 3
書摘 4
書評1
書評2

作 者 作 品

霜冷長河
鞦韆架
行者無疆
山居筆記
我等不到了
千年一嘆:十年珍藏版
行者無疆十年珍藏版

散文雜論

【類別最新出版】
有時我獨自念想
沒有最好的季節,轉個念一切都是剛剛好
三十女子微物誌
時空迴游
村上私藏 懷舊美好的古典樂唱片2


千年一嘆(AK0042)

類別: 文學‧小說‧散文>散文雜論
叢書系列:新人間叢書
作者:余秋雨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0年03月28日
定價:299 元
售價:236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426頁
ISBN:9571331090

庫存不足

 轉 寄 給 朋 友

 發 表 書 評 

 我 要 評 等 

Share/Bookmark

線 上 試 閱

 

自序書摘 1書摘 2書摘 3書摘 4書評1書評2



  書摘 3

哀希臘

1999 年 9 月 29 日,希臘雅典,夜宿 Herodion 旅館

昨夜 10 時 20 分香港起飛,中停曼谷,然後抵達阿拉伯聯合酋長國的迪拜。在迪拜停留四個多小時後換飛機向雅典出發。飛機追著夜色走,只怕被黎明趕上,於是十幾個小時全是黑夜,等到不想飛了,一停,黎明和雅典一起來到。

雅典機場顯得過於狹小和陳舊,尤其是海關和出口處,像一個小城市的汽車站,這與雅典的千古美名差距太大了。也許我們沒有權利取笑它,它輝煌在二千五百年前,而到飛機出現的年代,早已悠然退出爭奪輝煌的競賽。不過,作為一個門戶,機場畢竟也反映了一個國家和城市的盛衰。人們早已習慣了國際間一般的機場格局,突然地讓人感到不習慣,不習慣於一般標準之下,多少包含著一點悲哀。

出了機場仍然不習慣,無法把眼前的一切與希臘聯繫起來。我從前遊歷歐洲總是把希臘讓開,只從羅馬看起,因為希臘這個開頭對我太神聖,不想輕易踏入。它應該是什麼樣的,倒沒有仔細想過,但肯定不應該像眼前那樣平凡得略覺寒傖,既已失去古代的格局,也沒有現代都市的規劃。

得重新找一個開頭,一把抓住希臘文明的魂魄,讓整個旅程快速地昂起頭來。於是當機立斷,不急著找旅館,立即趕到海邊。只有大海,才是希臘文明的搖籃和歸宿,而且歷久不變。我們以前從書本中約略知道,希臘海邊最美的地方叫蘇尼恩(Sounion)海岬,那裡有一個波賽東海神殿(Naos Poseidonos),於是翻開地圖找去。

看到了愛琴海。水色景象與法國、意大利南部的地中海近似,浩大而不威嚴,溫和而不柔媚,在海邊熱烈的陽光下只須借得幾分雲靄樹蔭,立即涼意爽然。但相比之下,這裡少了很多別墅和白帆,房屋也有一些,都比較簡樸,這倒反而形成一種博大氣象,靜靜地圍護著一個遠古的海。

正是在這種氣象中,一個立著很多潔白石柱的巨大峭壁出現在海邊,這便是海神殿遺跡。白色石柱被岩石一比,被大海一襯,顯得那麼精雅輕盈,但這是公元前五世紀的遺跡,而且大部分已經斷殘,於是精雅輕盈就有了完全相反的負載。外部圖象和內在意蘊上的巨大反差,形成一種驚人的美,既是自然美,又是人文美。

在這些石柱開始屹立的時候,孔子、老子、釋迦牟尼幾乎同時在東方思考,而這裡的海邊則徘徊著埃斯庫羅斯、索福克勒斯、蘇格拉底、希羅多德和柏拉圖。公元前五世紀的世界在整體上還十分荒昧,但如此耀眼的精神星座燦爛於一時,卻使後世人類幾乎永遠地望塵莫及。

石柱群矗立在一個高台上,周圍攔著繩子,遠處有警衛,防止人們越繩而入。我與鳳凰衛視的節目主持人許戈輝小姐在欄繩外轉著圈子抬頭仰望,領略那個偉大時代遺留的光澤。突然,耳邊飄來一位導遊的片言隻語:「石柱上刻有很多人的名字,包括一位著名的英國詩人……」。

「拜倫!」我立即脫口而出。拜倫酷愛希臘文明,不僅到這裡遊歷,而且還在希臘與土耳其打仗的時候參加過志願隊。我告訴許戈輝,拜倫在長詩《唐璜》中有一節寫一位希臘行吟詩人自彈自唱,悲嘆祖國擁有如此燦爛的文明而終於敗落,十分動人,我還能記得其中一段的大致意思:

祖國啊,此刻你在哪裡?
你美妙的詩情,怎麼全然歸於無聲?
你高貴的琴弦,怎麼落到了我這樣平庸的流浪者手中?


這真是詠嘆一種文明敗落的刻骨詩情。拜倫的祖國不是希臘,但他願意把希臘看成自己的文化祖國,因此自己也就成了接過希臘琴弦的流浪者,上面幾句話完全是胸臆直瀉。這樣一位拜倫,一定會到如此壯觀的海神殿來參拜,並鄭重留下自己的名字。猜測引發了好奇,我和戈輝都想偷偷地越過欄繩去尋找,一再回頭,只見警衛已對我們兩人虎視眈眈。

我們一行的隊長郭瀅和編導劉星光看出了我們兩人的意圖,不知用什麼花招引開了警衛,然後一揮手,我和戈輝就鑽進去了。石柱很多,會是哪一柱?我靈機一動,想拜倫刻了名,一定會有很多後人圍著刻,因此只需找那個刻名最密的石柱。這很容易,一眼就可辨別,刻得最密的是右邊第二柱,但這一柱上上下下全是名字,拜倫會在哪裡?我雖然只見過他的半身胸像卻猜測他的身材應該頎長,因此抬頭在高處找,找了兩遍沒找到,剛移目光,猛然看見稍低處正是他手寫體的刻名被密密層層地包圍著。

別人,不管在他之前還是在他之後,都用大寫字母刻著自己的名字,他卻只用端正的手寫體,而且又刻得那麼低,可以想見他刻寫時的心情。必須把自己的名字簽寫在希臘文明的肌膚上,但即使是遺跡,也必須低頭小寫,如對神明。我只奇怪,為什麼在他之後大大咧咧地用大寫字母鑴刻自己名字到高處的人,完全沒有領悟他的心情,照理他們大多也是希臘文明的崇拜者。

由拜倫的刻名,我想起了蘇曼殊。這位詩僧把拜倫《唐璜》中寫希臘行吟詩人的那一節,翻譯成為中國舊體詩,取名為《哀希臘》,一度在中國影響很大。翻譯的時間好像是 1909 年,離今年正好 90 年,翻譯的地點是日本東京章太炎先生的寓所,章太炎曾為譯詩潤飾,另一位國學大師黃侃也動過筆。蘇曼殊借著拜倫的聲音哀悼中華文明,有些譯句已充滿激憤,如「我為希臘羞,我為希臘哭」;有些譯句則熔鑄了強烈的中國古典情懷,如「獨有海中潮,伴我聲悲嘶,願為摩天鵠,至死鳴且飛」,幾乎是蘇曼殊、章太炎、黃侃本身在抒發,而這種抒發,實際上也成了辛亥革命的一種情緒準備。

蘇曼殊、章太炎他們都沒有來過希臘,但在本世紀初,他們已知道,中華文明與希臘文明具有歷史的可比性。這在中國是一種超越前人的眼光。我們在世紀末來到這裡,只是他們眼光的一種延續。所不同的是,我們今天已不會像拜倫、蘇曼殊那樣痛心疾首。一種宏大文明的命運,不能完全以它發生地的國家國力來衡量。希臘文明早已奉獻給全人類,以狹隘的政治理念來呼喚它或企盼它,反而降低了它。

不管怎麼說,我們來希臘的第一天就找到了大海,找到了神殿,找到了公元前五世紀,找到了拜倫,並由此而引出了蘇曼殊和中國,已經足夠。這個頭開得很豐滿,可以回城找旅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