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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5
「還有沒有任何相關的事你可以告訴我?」我記得薩維奇先生這麼問過──偵探一定和小說家一樣,覺得應該要累積各種零星的素材,才能挑揀出正確的線索。但是這種挑揀是多麼困難啊──要將真正的主題釋放出來。外界巨大的壓力壓在我們身上,像是一種強烈而持續的痛苦。如今我要寫自己的故事,問題仍然相同,但情況更糟──因為事實更多,而我還用不著去杜撰。我要如何從龐大的場景中顯現人物的角色?那些場景有:每天的報紙、每日三餐、車流朝白特西市緩緩移動、泰晤士河上飛起覓食的鷗鳥,以及 1939 年初夏在公園裡閃耀,而孩童在公園裡放著小船划行。總之,那是一個已遭詛咒的戰前夏天。我在想,如果我思索得夠久,不知道我能不能在亨利舉行的宴會上探查出她未來的情人?我倆當時初次見面,因為西班牙正在打仗的關係,我們喝著劣質的南非雪莉酒。我想我之所以注意到莎拉,是因為她很快活:那段歲月中,快活的感覺在山雨欲來的威脅下已經奄奄一息久矣。你可以在喝醉酒的人身上、在孩童身上看到快活,除此之外是難得一見的。我當場就喜歡她了,因為她說她看過我的書,而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我發現自己立刻被當成一個人,而不是作家。當時我是絕沒有想到會愛上她的。原因之一是她很美麗,而美麗的女人──尤其如果她們還很聰明的話──會觸動我內心深處的自卑感。我一直認為,沒有一些心靈或身體方面的優越感,要產生性的慾念是很困難的事。初次見面我注意到她的只是她的美貌和快活和用雙手去碰觸別人的樣子,彷彿她愛他們一樣。除了她最初跟我說的那番話之外,我只記得她對我說的一件事──「你的確似乎討厭很多人。」也許我之前一直在自以為聰明的談論我的作家同行們吧。我不記得了。
好個夏天!我不想說出確實的月份──那樣我就勢必得經歷太多痛苦重返當時情境,但是我還記得喝了太多劣質雪莉酒之後離開那又熱又擠的房間,和亨利一起走在公園裡。陽光照射在公園上,綠草在陽光下顏色變淡了。遠處的房舍都像一幅維多利亞時代的圖片,小巧、精細、安靜;只有一個孩子在遠處哭泣。那座 18 世紀的教堂像個玩具一樣立在一片綠茵之島上──而你可以把這個玩具忘在外面的黑暗中,在乾而無法穿透的天氣裡。你會在這種時分把心底的話告訴一個陌生人。
亨利說,「我們可以是多麼的快樂呀。」
「是的。」
他站在公園裡,置身在自己的宴會之外,眼裡噙著淚水,我感覺自己很喜歡他。我說,「你的房子很美麗。」
「是我妻子找到的房子。」
我才認識他一星期──在另一場宴會上認識的,那時候他在年金部上班,我為了寫作素材一直纏著他講話。兩天後他的邀請卡就寄來了。後來我才知道是莎拉要他寄來的。「你結婚很久了嗎?」我問他。
「十年了。」
「我認為嫂夫人十分迷人。」
「她是個賢內助。」他說。可憐的亨利。但是我為什麼要說可憐的亨利呢?到頭來勝券不是都握在他手裡嗎──那溫柔、謙沖和信任的勝券?
「我必須回去了,」他說。「我不能把宴會全丟給她,班德瑞克。」說著他就把一隻手搭在我手臂上,彷彿我們認識一年之久。他這種動作是從她那裡學來的嗎?夫妻會彼此越來越相像的。我們並肩走回去,打開大廳門時,我從一個凹室的鏡子裡看到兩個人身子分開的身影,好像才親吻完──其中一人是莎拉。我望了望亨利,他不是沒看到,就是根本不在乎──否則他必定是個極不快樂的人。
薩維奇先生會認為這幕景象有關聯嗎?後來我才知道,親吻她的不是她的情夫,而是亨利在年金部的同事,那人的老婆在一個星期前和一個高階水手跑了。那天是她和他第一次見面,就我已經被摒棄在外的那個場景而言,他也不太可能還置身其中。耗盡愛情不需要那麼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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