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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專訪
專訪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鈞特‧葛拉斯
．張筱雲
德國、波蘭混血的鈞特‧葛拉斯（Guenter Grass ）生於第一、二次大戰之間的 1927 年，青少年時期在波蘭的但澤（曾經是德國屬地）度過，這對他日後影響不小，葛拉斯即曾表示，創作只為「試圖為自己保留一塊最終失去的鄉土，一塊由於政治、歷史因素而失去的鄉土」。二次大戰末期，年方 17 的葛拉斯徵召入伍，後因傷遭美軍俘虜，所幸不久戰爭結束，次年即被釋放。從此他定居德國，先後從事多項不同職業，包括農人、礦工、爵士樂手、石匠學徒，並在杜塞道夫及柏林藝術學院專攻繪畫、雕塑，在他 1999 年獲諾貝爾文學獎前完成的最新作品《我的世紀》一書中，他親筆畫的插圖就顯示出不凡的功力（中文版係未收錄插畫的版本）。 1952 年後，他經常旅遊世界各地，甚至在巴黎住過四年， 28 歲開始在德國各大文學期刊發表詩作，隔年出版第一本詩集《風信雞的長處》，他同時也寫劇本，作品《叔叔，叔叔》上演，並獲「四七社獎」。
32 歲那年，確立葛拉斯在文壇不朽地位的長篇小說《鐵皮鼓》問世，立刻登上暢銷書榜首，被翻譯成十幾國文字，次年遷居西柏林，之後即進入創作高峰期，詩集、劇作陸續出版與上演劇作，各方讚譽交相而來： 1960 年獲德國「批評家協會文學獎」； 1962 年獲法國「外國文學最優秀獎」； 1963 年當選藝術學院院士； 1965 年獲美國「喬治‧布希諾獎」； 1968年獲「弗特納‧ 泰奧德霍易斯獎」，同時首次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候選人； 1978 年《鐵皮鼓》被改編成電影，先後得到坎城金棕櫚獎及奧斯卡最佳外片獎。
雖然廣受推崇，但葛拉斯也備受爭議，尤其他的作品寫實、充滿人道精神，嚴厲指出資本主義及社會弊端，對德國過去的歷史亦強烈質疑，擔任歌德學院文化大使到世界各國演講時，也照樣不改，甚至毫不留情地點名批判政治人物，這點令德國右派的基民黨非常不悅，指責他「撈過界」、「叛國者」，但德國左派的社民黨則「正中下懷」，稱讚他是「社會主義代言人」，葛拉斯一度還加入社民黨，在大選時曾為社民黨候選人布朗德站台，後來因不滿社民黨難民法而退黨，不少文壇同行認為他的政治意識太濃厚，悖離純文學精神，但不論褒貶，無可諱言， 1999 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所帶來的榮譽，令德國人與有榮焉。
以下是在葛拉斯位於德國貝倫道夫（Behlendorf）家中進行的訪談紀錄（葛拉斯部分簡稱葛）：
問：您是德國、波蘭混血，內心深處，較偏向那一方？或兩邊都不偏，算是世界公民？
葛：（沉思一陣）世界公民不敢說，我關心這片生長的土地，或許稱得上歐洲公民吧！
問：《我的世紀》第一頁就提到義和團的中國人，從八國聯軍德國士兵口中自述，感覺上，不是去參戰，倒像足球隊出征？
葛：這是當時的普遍心態，對他們而言，遠征中國基本上是新鮮刺激的冒險行動，他們甚至並不明確到底為何而戰，只是迷迷糊糊有一個概念，就跟著跑。這也是我書中所提到，造成這個世紀災難一種人之一，他們不見得是殺人的劊子手，但算是共犯。
問：《我的世紀》這本書並不容易讀，當中牽涉到歷史背景，一百年一百個故事，您如何完成這項浩大工程？
葛：取材自歷史，尤其主要是德國歷史，對這方面涉獵不深的人，的確可能有困難。但仔細回想， 20 世紀大事主要是兩次世界大戰，而德國兩次都參與，所以，有興趣的人不少，從這次來交涉翻譯授權的國家超過以往，可以看出。
全書連水彩插圖，總共耗費兩年左右，我跟一個待業的年輕歷史學家合作，他光搜集資料就花了一年多時間。每一年找出一個重要大事，根據這個來寫。有時候史料上只有三言兩語交代過去，我必須從許多周邊事件推測，加上個人想像，編成一個故事。
問：會不會擔心透過翻譯，作品的文學性及美感流失？
葛：所以我交代出版社，出版前把世界各國負責翻譯這本書的人集合起來，由我在場，開研討會， 7 天期間把問題提出來，大家共同推敲討論。出版社什麼都不用做，光把授權狀賣給別人就賺那麼多錢，應該做這件事。
諾貝爾獎抵不過四七社獎
問：得諾貝爾文學獎對您有什麼意義？
葛：對於這項肯定，我當然很高興。但不太習慣這一年來生活因此改變。現在，突然之間，走到那裡，當別人介紹我的時候，都說這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我原來的職業是作家，現在他們給我冠上這個不倫不類的稱謂。其實，一生中最難忘的還是， 27 歲時頒給我的「四七社」獎，那不僅是我得的第一個文學獎，而且那時很年輕，因這個獎結識許多德語系作家如瑞士、奧地利、東德，大家在一起交流、討論、聚會，進行腦力激盪，是一段令人回味無窮的快樂時光。
問：您是如何走上寫作這條路？
葛：我很年輕的時候就喜歡寫，也知道自己能寫， 13 歲那年寫下第一本小說，可惜沒有成功，因為到第一篇結束的時候，主角全死光，故事就寫不下去。從此，學到經驗，我會注意，避免這項錯誤，就算必要，也只能死一部分。
問：您看起來總是充滿自信，生命中是否也有困惑的時候？
葛：當然有！例如寫作碰到瓶頸，不知道該如何寫下去。這時候，會對自己產生懷疑，但我認為這是必要過程，也很樂於接受這種自我挑戰。
自喻推石頭的薛希弗斯
問：長期以來身為受爭論的異議作家，您心中有何感想？
葛：一般人不喜歡聽實話，所以他們希望我閉嘴，但我就像希臘神話裡的薛希弗斯﹝Sisy phos﹞，明知石頭會滾下來，還是每天把它推到山上。
問：什麼時候出下一本書？
葛：等諾貝爾的塵埃沉澱下來之後，我再動筆，目前腦海中已有幾個構想，但是仍在醞釀中，這段空檔大多在做赤土陶器雕塑，一方面轉移注意力，可以少抽煙，另方面是興趣所在，甚至比寫作更好玩。
問：您用電腦寫作？
葛：我們家沒有這種玩意，現代科技發展太快，老人家跟不上。我平常習慣站著寫，為此特製了兩個寫字檯，一個放打字機，另一個放紙筆，我先手寫，然後打字。有幾本小說的手稿已經賣給大學圖書館。
質疑東西德急統的結果
問：您去過台灣嗎？如果有機會，是否願意前往？
葛：台灣沒去過， 1979 年應邀訪問過大陸，去了北京、上海、桂林等城市，台灣一直是想去的地方，但醫生和太太反對，因為目前健康情況不允許長途飛行。
問：您對中國或台灣有何印象？
葛：中國只去過一次，他們請一個會說德文的導遊全陪，我很驚訝，沒有出國經驗，怎麼德文說得這麼好？他說在大學唸過一點德文，文化大革命時因所有外文全面禁止而中斷，後來他把德文書皮撕掉，改裝成其他被允許的封面，就這樣偷偷自學成功。我當時對這種人為浩劫所帶來的災難深感震懾。
中國文學我較少接觸，不過讀過《金瓶梅》德文翻譯本，覺得這本小說寫得好極了，不僅描述大膽，還兼教導性交技巧，更指出當時社會環境背景，十分寫實。還有，我很喜歡台灣導演李安的電影，前陣子看了他的《飲食男女》，真是有趣極了，到現在我還清楚記得劇情內容。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中國人的舌頭好像比日本人靈巧，我曾應邀到日本演講，那裡的人外語能力似乎差多了。
問：您認為台灣應該和中國大陸統一？
葛：東西德的急統是活生生的範例，難道不夠教訓？ 40 年的差異怎能一夜之間一筆勾銷，就一句話「讓我們來統一」，從此按照西德的模式，現在，你看，德東淪為二等公民，失業率達 20 ％， 90 ％資本掌握在德西人手中， 1958 年我第一次重回波蘭，當時經濟情況好轉，想接姨媽出來，她考慮很久，最後說：「西方較好，但東方更美。」所以，應該學習尊重對方的生活方式和觀念，我個人非常推崇聯邦政治，在此原則下，台灣繼續保持自主，對外由中國大陸代表，西藏問題也可以用這種方式解決。
問：聽說您是「舞林高手」，前陣子在南德日報上看到您和瑪丹娜共舞的報導？
答：和瑪丹娜？絕不可能，再說我也沒興趣，要跳就和我太太或女兒跳，尤其我女兒，她舞藝真是一流。我喜歡跳舞，大概和過去當過爵士樂鼓手有關，所以節奏感比一般人好。奇怪年輕人都不會跳雙人，他們只會自己一個人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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