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尋

首頁日本文學書籍基本資料

關 於 本 書

‧內容簡介
‧作者簡介
‧譯者簡介
‧得獎記錄

線 上 試 閱

書評
推薦序 1
推薦序 2
譯者序
書摘 1
書摘 2
書摘 3
書摘 4
書摘 5

作 者 作 品

為什麼孩子要上學
靜靜的生活
憂容童子
給新新人類
再見,我的書!
兩百年的孩子
靜靜的生活(二十週年紀念新版)
為什麼孩子要上學(紀念新版)
給新新人類(紀念新版)

譯 者 作 品

憂容童子
無情/厄運
無情/厄運

日本文學

【類別最新出版】
告別莫札特
舞伎家的料理人1
舞伎家的料理人1【首刷限定舞伎家典藏卡組】
舞伎家的料理人2
舞伎家的料理人2【首刷限定舞伎家典藏卡組】


換取的孩子(AA0070)

類別: 日本文學
叢書系列:大師名作坊
作者:大江健三郎
譯者:劉慕沙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2002年04月29日
定價:320 元
售價:253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336頁
ISBN:9571336459

 放 進 購 物 車

 轉 寄 給 朋 友

 發 表 書 評 

 我 要 評 等 

Share/Bookmark

線 上 試 閱

 

書評推薦序 1推薦序 2譯者序書摘 1 書摘 2書摘 3書摘 4書摘 5



  書摘 4

第二章 「人,這種脆弱的東西」

1
一週在大學授兩次課,其他日子,除了週末以外,都與高等研究所的同僚共進早餐,即使這樣,生活仍屬孤單,古義人想起了他與吾良曾經就自殺有過多次的深談。這也是田龜對話裡出現過的主題。

不過,自從吾良墮樓身亡以來,作為田龜的遊戲規則之一,古義人無意去碰觸有關自殺的話題。反倒是吾良大剌剌錄下了這方面的談話。

「在松山頭一次見面,我就覺得對你這個人有一份負擔,儘管說不上來我扮演的角色是否真的發揮了什麼作用,不定是我自己一廂情願在唱獨角戲呢。你我不常碰面以後,有人代替了那個角色,這不全然是我獨自的認定。而代替我的那些人不像我是個流氓。雖然以你的癖性,八成會否定我說的,可我還是要說你畢竟是個幸福的人。好歹你也快六十歲了,不該是放棄生存方式裡的basso ostinato*1,也就是自我嘲弄『固執低音』的時機了麼?」

聽到吾良這番話,古義人想到的是:你自己才是想以自嘲式的天真,說你是我的個人導師呢。

古義人按下暫停鍵,反問道:「這麼說,取代你的人會是誰呢?」

啟動開關,吾良彷彿已料到古義人這種反應,以攻擊性的調調說:「代替我的人有六隅老師,篁氏也是。你該明白所謂不像我是個流氓的意思了罷?」

古義人詫異得慌亂暫停,思索六隅老師、篁先生和吾良的關連。他們全是令人懷念的人,古義人雖是六隅先生的學生,卻還不能稱這位研究法國文藝復興的專門家為個人導師,音樂家篁氏也不是這麼回事。

而且,他還想對吾良說:「不,你不是流氓,真的流氓還派人來修理你呢,你是流氓的對立者!」

該是對田龜的機能非常滿意罷,古義人重新開機,吾良的情緒已經緩和下來,以瞬間讓古義人感到衝擊的坦率說道:「在松山,我做的事就是如何防止你自殺……只是,如果問我做這事有多自覺,我倒又說不上來了。如今想起來,只能說就是那樣,這正是不可思議的地方。我並不只憑著好意跟在松山結識的任何人交往,當然也不能說都是惡意。尤其是閣下,從十七、八歲時候起,就有難以掌握的地方。你這個教材比我想像的深奧多了。出身那麼個山坳裡,也不曉得是否正因為來自窮鄉僻壤才這樣,總之,你實在是個異質的教材。

「不過,我開始下意識把你和自殺連想到一起,是彼此都過了三十歲以後。尤其是我忙我的工作,你寫你的小說看你的書,各忙各的,相聚時間少了,就有人開門見山把這個問題擲向我。有一回跑到電影人,其實真正參與電影製作的人員,數得出就是那幾個,常聚集的酒吧,碰到了在作電影插曲的篁氏,他進門就筆直走向我,像隻冒然飄落的黑色大鳥,坐在我旁邊問起了你。﹃最近可曾跟古義人兄碰面?他要不要緊呀?﹄篁氏說這話,並沒有刻意放低聲音……

「他的意思才不是古義人有沒有好好工作啦、或者小明好不好什麼的,而是擺明了問你這人會不會尋短見。每次見面都給抓住問同樣的問題,這就無從誤會了。久而久之,我終於領悟過來,何以從十七、八歲認識你的時候起,我就一路防範你,不要讓你自殺了。就是這麼回事。

「你或許會反彈說:『篁先生可能罷,但六隅老師呢?難以想像他對我會有同樣的憂慮。』事實上,像我這種小人物並沒有多少機會見到那位大師。在你和千的小型婚禮上見面後,我始終沒再遇見他。沒想到居然在巴黎共餐,夫人也在場。」

古義人停掉錄音機,查了查帶到柏林來的六隅老師全集的年表,這全集他打算日後捐給比較文學系。

然後他興匆匆對田龜說:「那是先生最後一次旅法期間,那年巴黎發生垃圾收集人員罷工事件,街上都是燒垃圾的煙霧。先生送了我一幅全巴黎縮小圖的畫,現在還放在成城家裡的書桌上呢。」

「我以前的岳母,是洋片進口公司副社長,她是六隅先生的崇拜者,說什麼也想請伉儷倆吃個飯。沒想到先生聽說我也在巴黎,就表示,如果古義人君的內兄也一起來,他們就答應。

「我嘛,給前任老婆的家人帶來那麼多麻煩,她本人現今又在東京,只好誠惶誠恐的赴宴啦。是家〔米其林〕三星級餐廳。一見遲到的我,先生劈臉就問:『古義人君該不會尋短見罷?』副社長一副莫明所以,先生則毫不在意,倒是夫人在旁打圓場。以夫人那種年齡,不光是日本,外國人裡頭也少見這麼美的人哪。(吾良的瞬間吱唔,古義人覺察到他肯定想起了母親。)夫人說:『六隅他老是這麼失禮的擔心這個,我呢,起初覺得古義人先生有點病態,現在可是打心底裡認為是個穩當可靠的人。』而副社長的回應是:『我女兒說過,那人是左派,卻很滑稽。』六隅先生好像不把這些批評當回事,只管一派堂皇的面對我。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回事。」

說到這裡,田龜仍在運轉,吾良卻沉默了下來。古義人也無意問他:「那你怎麼回答?」換上實際對話,吾良必也沉默以對;因為不管六隅夫人的評斷是否正確,古義人現今依然活著。

再就是古義人也不想問吾良對自殺的看法,他覺得吾良既已自殺,提出這個問題,不啻是對田龜遊戲規則的一種侵犯。

不料,隔了一會兒重又開始的吾良的田龜談話,才真是一無顧慮到不由你不覺得規則遭到了侵犯。

「我說這類話題叫你很疲倦罷?閣下存活的世界,尤其像你這種年齡層的人,多半已疲憊不堪!那末,今晚就到此為止罷!」

2
由製片公司負責人樽戶君公佈的吾良遺書有兩種,古義人判斷不出那是由文書處理機還是功能更多樣的電腦打的字。除此之外,古義人且看過另一份遺書,其中一段說:「從各方面看來,我都已經鬆垮下來。」那以來,古義人常就這段話反芻再三;如果說這是吾良的自我批判,古義人實在無法理解。

吾良從俊美的少年時代進入五十之年以後,一頭豐髮儘管稀少了,依舊是美男子,也懂得順應年齡的變化,在風貌和姿態上作適當的自我展現;外表上,吾良從不曾給人鬆垮的感覺。

要說古義人見過他鬆垮的模樣,也僅那麼一回。那是趁著柏林單身生活的閒暇,持續尋思之際想起來的。有個大概是為提供文化資訊的深夜電視節目,當時仍是演員的吾良,與一名作曲家上這個節目,據說這位作曲家留歐時間雖短,現今於巴黎的社交人脈卻頗廣。他穿了件巴黎縫製的小禮服,吾良則是親自設計的一襲鑲邊長外套,黑緞閃爍著暗紅的光澤,風采似乎鎮住了節目開場的整個攝影棚。

兩人喝著香檳對談了一陣,然後,同樣穿著小禮服、手持酒杯的一名小說家加了進來。熟諳歐洲文化風格,尤其對美食品味獨具一格的這位小說家,古義人也認識,這人說起話來活潑開朗,性格毋寧與外表相反的很是閉鎖。他是個難纏的人,無論於國內媒體或國外文化界,都因自認沒有受到與他的才能、見識相等,「等身大」是他的口頭禪,的對待而氣憤。接著,對話觸礁了。

原來,與作曲家、電影演員有關歐洲的對談沒能談出自己「味道」的這份不滿,使小說家焦躁不耐。而素以綜藝節目廣為人知的主持人臉上,似也滲出一絲困惑。於是意圖挽救般,趕緊插播歐洲的特寫,以及某些歷史學家和文化人類學家的訪問,末了,吾良才又與作曲家、小說家重新出現在螢光幕上。不料,他已疲態畢露,醉意也陡然加深。吾良逕自婦人般絮絮叨叨抱怨日本電影界的欠缺理解,上半身晃來晃去,後腦杓甚至撞及椅背。古義人不忍卒睹,連忙關上電視。不久之後,古義人才聽說那正是吾良與勝子小姐鬧離婚痛苦不堪的時候……

然而,吾良會把這種鬆垮狀態暴露出來,可實在是稀有的事。就拿他被兩個黑道刺殺來說,當時真就是九死一生撿回了一命,身上多處傷口經過急救,推回病房的情景,被電視播映了出來,即使在那節骨眼裡,吾良也沒有鬆垮的模樣,精神上甚至顯得有點high。

當時,古義人正在美國,千曾經撰文說「正因為外子不在國內,我這個做妹妹的得以一無牽掛看護兄長。」,他於洛杉磯的電視新聞(並非針對日本人的有線電視),七點開始的全國電視網CBC上看到了這則消息。回國後,他在報章上看到以男同性戀語言評論時事作賣點的雙胞胎藝人中的一個,懷疑整樁事件會不會是自導自演。為此,古義人特地看了一下鎖定婦女觀眾的這個綜藝節目,止不住為那名藝人從內裡透出來的一股荒涼悽慘的什麼給壓倒。原來吾良一直在必須與這種冷酷的「悍徒」打交道的世界裡工作呢。心酸和沉痛取代了對那篇談話的憤怒。而置身這種「業界」,甚至遭流氓襲擊以後,包括訴訟的過程,吾良自始至終一派昂然,從不曾鬆垮。

吾良曾於田龜裡讚揚過古義人年輕時候寫的一部長篇隨筆《人,這種脆弱的東西》。那也是他對古義人生存指向,抗拒鬆垮、不朽壞、不破敗,一旦壞掉,立即修補,的一種評價。古義人將之與吾良遺書裡自稱鬆垮掉的那番出人意料的自我批判對比,且一次又一次重播。這一段還是田龜對話展開沒多久,古義人從首批三十捲卡帶裡拿出來播放的,而吾良言談內容之綿密有力,想必是經過相當期間專注思考的結果。

吾良且直接談到小明。

「你出那本《人,這種脆弱的東西》時,我就直接想到要拍一部『人非易碎品』的電影。我不也當面跟你說過麼,記得閣下還陡的掛下臉來呢。在本國,不,不如說在外國的機場看到貼有『fragile』(易碎)的行李,就想將那標籤貼到自己背上。我明白你那念頭來自這個經驗。可教我不能苟同的是『脆弱的易碎品』本來就是人類常見的屬性。這傢伙原來還是個人道主義者呀,我沒想到你還有自己都會不以為然的「通俗性」的一面。

「我於是想到要透過人體的細節,用鏡頭拍出人有多脆弱、多容易受傷,讓觀眾實感個夠。後來,也不知怎麼進展的,竟又想到要拍以肉體的超強成了個不屈不撓九命怪貓的硬漢,該說是物質化時代的《豪勇洛依德》罷……

「不用說,電影這個東西從草創期開始就是用來描述『金剛不壞之人』。觀賞這些英雄時,觀眾可以忘記自己是『易碎品』。一種單純的宣洩作用。接二連三死於超人刀下的多數配角,確是不折不扣的『易碎品』。但他們只是影像的記號而已。你絕對看不到鏡頭以同情的角度來強調配角扮演的一個人類挨斬的痛苦。不信,你試試看,英雄和配角馬上就會易位。你就這麼想像,一邊是將旋了一圈的手槍納入槍套的英雄,另一邊呢?按照閣下的說法,該是配角挺在那裡,暴露著『異化了』的傷口。

「我對你那本書的感受就是這樣,而你是與激發你寫下這本書的小明共生的狀態下,一路開展自己的人生。末了,你終於修復了生來就是『易碎品』的小明,將他整修成殘而不廢,可以獨自活動的人。和小明一起聽音樂,我不禁感佩哪裡去找知性這麼深的年輕人,而且他還能用優美的和音與旋律,寫出我永遠作不出的曲子!你就這樣重新打造現實裡壞掉的小明。當然千也出了力。我是打心底佩服你們;小明生下來時候,我到醫院去看他,撇開你的事不談,我可真為千暗淡的未來憂歎哪。

我相信閣下『人,這種脆弱的東西』這份認知,就因為有個小明,得以免除感傷的通俗性。老實說,我也不認為當時還年輕的古義人,能預測小明會有今天的成就,才下筆寫《人,這種脆弱的東西》的。事先沒有任何成算,只管拚命奮鬥,一路拚下來,居然把個小明整修成這麼有魅力的人了。除了打心底佩服以外,還能怎樣?

「或許可以說,你們是從這一邊解讀了來自超人類的許多信號之一。雖然說起來有點科幻電影的味道,可我有時會想,在千禧年尾聲之際,不定這樣的宇宙信號,全集中到我們這個行星上來了。誠如耶穌基督降生前後那樣!是不是每逢千禧年,這座行星就會被賦予拯救宇宙的可能性?而那些信號當然變成暗號,傾注到地球的各種場所來。如能將那些暗號解讀到某種數量,人類應可獲得全宇宙所需要的智慧。

「而你們兩人所做的,正是成功解讀了那暗號的驚人例子。目前小明的CD受到世界歡迎,可視為解讀了的信號。要是對暗號解讀這個說法不以為然,不妨說你和千把經過遙遠的太空之旅而變得四分五裂的一架機器,整修得完好如初了!」

從卡帶的背景聲響,古義人判斷相對於吾良辦公室錄的其他談話,唯獨這一段極可能是在醫院單人病房錄的音。果如是,就該是吾良遇刺之後,外傷部分行將康復的那個時候。那當兒,千探病回來,總擔心吾良由於頸傷影響(也不知傷了哪個神經結),彈吉他時有根指頭無法運用自如,只怕變成往後療養生活的一樁苦事。

當時,吾良是因為古義人與千修復了小明損壞的部分,而給他們夫妻所作的艱難工程相當的評價,但實際上,是不是同時也從反方向在對古義人作無言的傾訴?縱然不是致命處,但身上重要的細部遭到損毀,且看樣子沒有修復的指望;吾良可是以這麼個年過中年的殘破模樣,不斷訴說自己的苦衷?

黑道這種蠻橫無理的暴力不僅毀壞了吾良的身體,也令他心理上鬆垮了下來。「我該如何修復這樣的自己?」吾良可是有意將此信號傳達給古義人?

對於遭到兩個流氓襲擊的痛苦、恐懼,乃至之後那股漠然的不快,吾良必定記憶猶新,儘管不曾直接表達過……

古義人曾於一篇短篇小說裡寫過在烏干達一條大河碼頭工作的日本青年。小說裡提到了那名青年的一段證詞,說他被河馬攔腰一口啣進大嘴裡的時候,所能做的只是拚死命哇哇大叫。

關於這個,吾良曾述及他的感想:「倒真是很能表達真實感的一番話。」

當時兩人置身攝影棚,吾良正在拍改編自古義人小說的電影《靜靜的生活》,聽了吾良的話,彼此都別開視線,不再說什麼,他們不約而同都記起了那樁黑道襲擊事件。也知道對方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