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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文茜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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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茜半生紀要

作 者 作 品

宋楚瑜中興紀事
雕琢人生:台灣第一位外科女醫師林靜芸

政治軍事

【類別最新出版】
尼泊爾:不平衡的邊界
理論何以自信
制度何以自信
道路何以自信
文化何以自信


文茜半生緣(BC0107)

類別: 史地‧法律‧政治>政治軍事
叢書系列:歷史與現場
作者:夏珍
出版社:時報文化
出版日期:1999年03月22日
定價:350 元
售價:276 元(約79折)
開本:25開/平裝/520頁
ISBN:95713285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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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芳明序

人間紅粉──我看陳文茜

1

陳文茜在1995年從美國回到家鄉時,台灣的社會、經濟、政治、文化都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當年她出國時,民主進步黨還未成立,而戒嚴令也還未解除。她的政治經驗,可謂出道甚早,但那都是屬於黨外運動的經驗,等到她回到台灣時,一切已經改觀。思想的包袱,言論的枷鎖,都在她離國九年之間,逐漸淡化、褪盡。對於一個解嚴前就已涉足政治運動的女性而言,如何適應後解嚴時期的台灣社會,可以說是一個相當大的挑戰。

我第一次認識陳文茜,是在1986年的加州。她到柏克萊的加州大學讀書,而我那時也還正被禁足在海外。她的到來,帶給我許多新鮮的資訊,大部分都是與當時黨外運動有關的第一手資料。其實,她在編輯《新潮流》月刊時,就已經向我約稿。她指定我那時正在撰寫的《謝雪紅評傳》初稿,優先發表在她主編的刊物上。人在海外,對於台灣的政情變化特別關心,對於投入政治運動的人也特別崇敬。陳文茜的約稿,使我很難拒絕;但是,我完成部分初稿後,她已辭掉編輯的職務,準備到海外求學。即使彼此尚未謀面,我對她的行動,她對我的寫作,已都相當清楚。

在加州的陽光下,我與她有過多次的交談。她給我最初的印象是,思考敏捷、辯才無礙。我很少看過記性是那樣好的人,她對我寫過的詩或政論,往往可以拿來引述,並且提出她的質疑。法律系畢業的她,並非是學究式的,只侷限在她自己的領域之內。對於歷史學、社會學與政治學,她都涉獵極廣。如果說,她的知識沒有對我產生吸引力的話,那絕對是說謊。我知道她對台灣歷史一直保持高度的興趣,特別是對戰後初期的政經變化非常熟悉。後來我才知道,她的家族長輩,曾經涉入二二八事件的漩渦中。也許是這樣的緣故,她對那段時期的歷史,一直抱持著莫名的好奇。

在加州時期,印象最深刻的記憶,應該是1987年二二八事件四十周年的時候,我邀請她來我家與謝雪紅的祕書周明(即古瑞雲)先生會面。周明是台中人,台中商業學校畢業,曾經在二二八事件中擔任謝雪紅所領導的二七部隊裏的副官。他與謝雪紅聯手抵抗國民黨的軍隊,直到埔里才解散。文茜的叔公何集淮,是周明的好朋友。在事件後,他們一起逃亡中國大陸,並且繼續跟隨謝雪紅。1952年,中共開始鬥爭謝雪紅後,周明與何集淮的坎坷命運也從此展開。在我與文茜面前,周明細說何集淮去世前的慘狀;那種人間悲苦,已經不是外人所能想像。我看到文茜泫然泣下,不能自已。面對一位流落在中國大陸的台灣人,我與文茜並沒有因時空的隔絕,而未能理解他的心情。通過周明的回憶,我們看到了時代的荒謬與歷史的嘲弄。

我仍然記得,文茜問他喜不喜歡聽台灣的民謠,周明立刻點頭。文茜就在我客廳的鋼琴前面坐下,輕輕敲起「雨夜花」那支老歌。琴聲飄揚,音符起落,彷彿是一道流水,穿過記憶,也穿過所有的傷口。我看見周明面對著牆壁,不斷掉下眼淚。離鄉超過四十年的他,在面壁時,看到的大概是台灣的青山和湖川吧。文茜也是噙著淚水,重複地彈奏下去。浮現在我眼前的情景,是一場歷史的交會,也是一場靈魂的對話。隔著時光隧道的盡頭,文茜依稀望見的恐怕不是她叔父的命運,而是整個台灣人的悲情吧。

性情中人的文茜,在加州停留一年半後,遠赴紐約的新社會研究學院攻讀歷史社會學。她的指導老師正是西方學界赫赫有名的艾瑞克.霍布斯邦(Eric J. Hobsbawm)。我第一次閱讀霍著《帝國的年代》,便是文茜介紹給我的。我見證到文茜開始從一個活躍的運動者,漸漸變成一個沉潛的研究者。她讀書迅速,領悟力強,常常能夠把高深的理論,運用到實際事物的詮釋之上。經常在長途電話裏,她會告訴我最近的閱讀,並且把這樣的閱讀與她的政治觀察結合起來。相信在那樣的談話當中,我在她那邊的收穫,一定比她在我這邊所得到的還要多。

2

1992年,我受民進黨主席許信良之邀,回台擔任文宣部主任。我總是自我調侃,文宣部主任這個位置,就是讓你在黨內說最多話,但也是最不容許有任何言論自由。三年的歷練,使我對台灣的政治體質,有了深刻的體會和認識。對於政治人物的崇敬與憧憬,在擔任黨職的期間,可以說逐漸淡漠疏遠。這種忙碌、重複、消耗性特別強的工作,讓我嘗到了什麼是身心俱疲的滋味。就在我決定辭掉黨職的時候,文茜適時回到台灣。當施明德主席向我說,他準備邀請文茜來接任我的位置,我立即贊成,並且不斷慫恿她承諾下來。

我樂於看到她擔任文宣部主任,理由是很簡單的;我知道民進黨已經到了需要轉型的時候。在文宣部期間,我親眼看到民進黨從一個可能被解散的危機中掙脫出來,一夜之間突然變成全民所共同期待的可能的執政黨。在扮演反對黨的時候,民進黨可以不必提出具體可行的政策,只要批判國民黨的錯誤,就可贏得選民的支持。但是民進黨在朝向執政道路的時候,而那樣的機會愈來愈濃厚之際,就不可能只是繼續停留在為反對而反對的階段。它不能再只是提出批判而已,當執政的目標提上日程表時,民進黨就開始被要求有義務為台灣社會帶來可以實踐的政治方案。歷史的發展非常明顯,依賴吶喊口號、高舉標語的時代,已經漸漸過去了。訴諸歷史苦難與政治壓迫,再也不是反對黨僅有的追求。許多民進黨的成員也意識到,當整個大環境開始改造之際,這個充滿草莽性格的政黨,似乎也已經到達需要轉型的時候。但是,誰來創造轉型的契機?

我很清楚自己是無法勝任這樣的工作,因為那必須挑戰黨內基本教義派的意識形態,也必須挑戰民進黨固有的台獨支持者。我有我的思想包袱,我也知道自己的立場與信念,近乎教條而僵化。所以文茜的名字在我腦海亮起時,我便知道一個恰當的接班人已經出現了。果然如我所料,文茜一上任,民進黨的文宣風格立刻刷新。她對台灣政治生態之熟悉,無論是黨內或黨外,簡直是瞭若指掌。她密切觀察社會內部的各種細節變化,而往往能夠做出迅速而又準確的回應。機智和成熟的風格,使民進黨的對外宣傳,邁向前所未有的境界。當她透過螢光幕對外發言,不僅國民黨在聽,民進黨在聽,中老年人在聽,青少年也在聽。機智、反諷、調侃、奚落,她總是能夠恰到好處地放在各種陳述與聲明之中。她的調侃,並不尖酸;她的諷刺,並不苛薄。受到她批判的對手,都必須等到回神之後,才發現自己身中要害。

她文宣的最大特色,便是為民進黨洗滌悲情的氣氛。許多民進黨人一時不能適應這樣的轉變。在黨內的支持者裏,有一種「凡是派」的存在。凡是屬於台獨,人格就特別崇高;凡是屬於歷史,就一定等同苦難。這種氣質,是從前黨外運動無可分割的一部分。民進黨之所以能夠建黨成功,也是依賴這份氣質釀造出來的。沒有人能夠輕侮這樣的信念與主張,倘然背離了這條苦難的路線,就立刻會被指控為變節或動搖。文茜是黨內第一個公開而正式觸探這個言論禁區者。幾乎可以想像,當她高舉告別悲情的旗幟時,隨風而來的謠言與抨擊,噓聲與拳聲,紛然沓至。

舉世滔滔,她從容以對。她非常清楚,這個黨如果繼續要與台灣歷史與台灣社會一起前進,就必須要有脫胎換骨的行動。她是具有強烈歷史意識的人,因此也非常瞭解自己所作所為,是在向台灣負責。她離開台灣雖然長達九年之久,擔任黨職之後,她的嗅覺與判斷,全然沒有與社會脫節。倒是有一部分關在象牙塔的知識分子,在戒嚴時期不敢與黨外運動掛鉤,卻在言論開放之後,政治主張突然特別高漲。他們沒有任何的政治資歷,反而利用無需為言論負責的自由空間,拿著一把台獨的標尺,四處揮汗檢驗別人的身段和人格。台獨,昇華成為最高的道德與最高的命令。凡是不符合他們手中的尺碼,就是不德不潔的。這群「凡是派」,具有嚴重的行動未遂症。平日深鎖書齋,周末才開門問政。彷彿台灣的政治運動,必須配合他們的主觀意願與有閒時間才能發生變化。當他們打開窗口時,竟然發現民進黨已在轉型,極度感到不習慣,甚至化為憤怒。這股無可渲洩的怒氣,自然都轉嫁到文茜的身上。

承擔政黨轉型的責任,文茜有比任何人還更不容易面對的困難。其中最大的困難,恐怕在於她的女性身分。抨擊她的人,除了曲解她的發言之外,對於她的服飾、打扮、舉止,極盡諷刺之能事。甚至到了末流,好事者窺探她的私生活,製造流言,不遺餘力。對一位政治人物的攻擊,最方便的捷徑,便是在男女關係上構築議題。台灣政治文化如此,文茜也就不能免疫。有一種更為不負責任的說法,便是指控她耗盡黨內的文宣經費,只為成就她個人的名聲。從來沒有人仔細思考過,民進黨能夠贏取中間選民的支持,以及青年群眾的歡迎,她的文宣風格誠然有推波助瀾之功。

謠言纏身的她,如果說不為所動,那是虛偽的。問題在於,她是不是要接受傳統性別身分的規範呢?她是不是要討好頑固保守的基本教義派呢?她的膽識與行動,便是在黨內反撲的風潮中卓越展現出來。我認為在這段時期,她是具有革命精神的人。她克服性別的障礙,卸下歷史的束縛,做出她認為是正確的行動。而這些行動,後來證明果然也是正確的。她支持大和解,支持與國民黨聯合修憲,廢掉省政府。在每次的對決中,她無役不與,義無反顧。當她走在時代的最前端時,許多無謂的毀謗與捏造,都被她遠遠拋在身後。

3

認識她十餘年來,我親眼看到了一位台灣女性成長的辛苦。在充滿父權的台灣社會裏,一位女性要開創自己的格局,決非任何男性可以想像。我不認為以她個人的力量能夠改造民進黨的體質,不過今天民進黨所呈現出來的明朗格局,一定也滲透了文茜的風格在裏面。她不可能改寫台灣的歷史,但至少她改造了個人的命運,也為台灣女性預告了一條可能的出路。那就是在父權的環伺之下,堅持自主的判斷與自我的思考。

文茜不是政治動物,她身上其實散發著活潑的人間性。於我而言,文茜不能稱為紅粉,但可視為知己;因為我與她能夠交換的話題非常廣泛。她熱愛音樂,嗜讀文學,廣泛涉獵書籍。回台四年來,她被媒體化約成為一個政治發言者,彷彿除了在權力場域之外,她沒有自己的生活空間。事實上,真正的文茜,必須在政治圈外才能發現。她討論歷史時,絕對不只是停留在傳統因果關係的聯想,她能夠進一步從社會流動與經濟結構看出歷史走向。當她欣賞文學,也不純然耽溺於唯美的修辭,而能夠在文字的符號背後,發現不為人知的信息與意義。相較於她豐富的生活經驗,政治毋寧是極其貧乏的。我並不認為政治為她帶來了名聲,相反的,黨職工作嚴重損害了她的生命氣質。

曲折的台灣歷史,逼使文茜過早成熟。家族的命運,也使她比別人更早洞見世界的醜惡。然而,文茜自有她的一番學養,使她能夠在矜持時不輕易放下身段,也使她能夠在開放時表現可人的親和力。希冀文茜回到她的原有生命軌跡,可能是一種奢望,畢竟台灣社會不容許她維持孤高。在未來的世紀裏,我相信還會聽到她製造出來的噪音,還可以看到她到處投下的身影。我可以預見,痛恨她的人會繼續痛恨她,但喜愛她的人會愈來愈多。我敢斷言的是,在未來的時光裏,沒有陳文茜的存在,台灣政治會特別寂寞。果真如此,21世紀的歷史閘門啟開時,文茜恐怕別無選擇,她仍將在政治道路上果敢地走下去。

~1999年3月2日於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