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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 4
「說有東西給妳看不是騙妳！」
在我大概第十二次說必須在我爸媽報警前打電話回去不可時，他突然說，從資料擺得整整齊齊的架子裡面拿出一個細長盒子。打開盒蓋，裡面有個乾巴巴的小貓木乃伊。
「哇！自己做的？」
我說。
他點點頭。我大驚失色，因為他半開玩笑地繼續說著。
「我真的很疼這隻貓，活了十八年。於是，我取出牠的內臟，塞入味道很好的藥草，做成像埃及的木乃伊一樣。製做方法很繁複，我就省略不提，反正需要相當的耐性和勇氣。事實上也是我有能否獨自做成木乃伊的好奇心，但光靠那個是無法完成那樣可怕的事情的。」
「作業很艱難吧！」
「真的很艱難。你或許以為我是高高興興地做，其實真的是很寂寞、悲哀、艱難的作業。我不願回想。雖然貓不是我殺的，但總有宛如自己親手殺死般的沉重回憶。」
「也許吧！」
「可是，我就是想留下來，牠的身形。」
「別人要是懂得技術，也會想這麼做吧！這心情和做標本、織毛衣的人沒什麼不同吧？」我說。
隔一會兒，他說：
「我知道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再陪我一天好嗎？妳可以打電話回家。」
「不行哪！」我說。
他用乾淨的布輕輕包好木乃伊貓放在那裡。看到他的溫柔、他的人格，感覺他不會再像剛才那樣變成野獸。情這個不純物霎時湧上心頭。
雖然常常惹爸媽生氣，但我從小就是這樣一副冷臉。例如，到百貨公司，看到不會接待顧客也不細心只一個勁兒推銷貨品的差勁店員使媽媽打消買東西的念頭時就說「那店員比蟲子還差勁」，因而被臭罵一頓。說我瞧不起人家，但我自己絲毫沒有足以瞧不起人的優點。只是當時真的認為那店員就是那樣。像隻搞不清楚目的、在盒子裡亂竄的蟲子。這時也一樣，是種率直的感覺。我對無意交往的人溫柔不起來，想要離開。
「我要打電話回家。」
我從自己的皮包要拿出行動電話時他一把搶過去，踩在腳下。
「你幹什麼？」
我說著站起來走向門口，他衝過來把我推倒，又想侵犯我。我受不了，抓住旁邊一個細長的塑像往他臉上砸過去。泥土塑像啪的斷裂，他滿臉是血。
看到他這樣，長眠我身體裡的所有愛情概念全都到達沸點。過去愛過的人、今後要愛的人，和這些人靈犀不通的思念、無聊和難過等一切一切，都在那一瞬間溢滿我的身心。
「對不起，怎麼會這樣！」
我的眼中流出淚來，雙手抱緊他。
「沒關係，是我不好。」
他說。
我幫他消毒傷口後，打電話給爸媽，說想去一個地方旅行兩三天就掛掉電話。
然後，在更接近戀愛一步的狀態下又鑽進他閣樓的被窩裡。
我們緊緊相擁，小心地不觸碰到傷口。
儘管如此，告別的時刻已然接近。彼此都知道。
半夜醒來時，他正坐在外面照進來的微弱街燈光線下。凝視我裸露的肚皮。盯著不動。像透視到內臟般。我想。他是想把我做成木乃伊……奇怪的是，我不怕。又沉沉睡去。
再度醒來時聽到下大雨的聲音。我說雨一停就要回去，他答應了。臉上傷口的血跡已完全硬化。我們在雷聲大作中度過最後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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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願去想爸媽是多麼生氣。他如果真是殺人犯，這就成了很有意思的結局，可惜不是那麼回事，真正的兇手不久就被抓到。變態的歐吉桑殺了情婦後肢解屍體。
從那以後，我沒有再在路上遇到田島。傳說他在外國得了瘧疾，回國後變成躁鬱症而進進出出醫院。我大學畢業，成了藥劑師，離開小鎮。
又過了幾年，他以一本以埃及為背景的推理小說踏上文壇，稍微有點名氣，偶爾上上雜誌。我也認為這是更好的結局。聰明、喜歡考古學又具備異常的感性，若是做普通的職業，我看也不會有什麼出息，我又抱著這惹爸媽生氣的傲慢意見。
他結婚了，雜誌上也登出他太太的照片。從服裝上看出他太太的身材酷似我時，內心深處隱隱作痛。
我談普通的戀愛，和情人約會、說話、打扮得漂漂亮亮見面、做愛。不會再有夜路上遇見某個人而情慾攻心的事情了吧！那是年輕時異常擴大的感性將幻想化為現實的瞬間。事情往往由許多角度構成。如果撤除所有角度只凝視一個世界，則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在那個黃昏，我們偶然相遇，他以完全相同的力道反應我的異樣內面世界，發生某種化學變化，讓我們同時跳進和現實相反的座標裡。彼此都受到讓人不知所措的強烈力道作用吧！
我常常想。現在這種包含各式各樣事情的生活是絕對正確幸福的嗎？
那一夜，在棉被裡張著眼睛做愛時聽到的雷聲之美。我很可能無法完好無缺地走出那個世界。
想像一下。像那隻貓被做成木乃伊而存在另一空間的我。又如，被我那透不過氣的愛情摧毀、腦袋碎裂而死的他。
我怎麼也不覺得那是多麼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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